没出嫁先学会哄娃

本文转自：北京晚报

看似被孩子折腾、但陪伴长大的乐趣不也正在于此吗

没出嫁先学会哄娃

▌林琪

我去接的这个小妞，是我的外甥女、我姐姐生的刚几个月的宝宝。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姐姐在昌平一所中学教书。那时交通很落后，去学校只有从德胜门发出的45路（后来改为345路）老式公交车。她产假后因为老人帮不上忙，只能自己带着。平日在学校附近托一老奶奶给照看，课间休息去喂奶，晚上抱回宿舍。

当时国家规定每星期只有周日休息一天，所以到周六下班要回城里的家就麻烦了。只有这一趟公交，车次又少，昌平那么多企业，都是下午四五点下班，等她这个点儿要进城时，年轻力壮的都得使劲儿往上挤，何况她抱着一个婴儿啊！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在乘车高峰时，把孩子先接回来。她下班一个人挤车就无所谓了。但她家里的人也都是周日休息，也不能总请假啊。可巧，我们单位为缓解周日人流密集的矛盾，和大众错开，把休息日改周六了。反正带小妞也是我高兴的事，就中午去昌平，到学校先把小妞接回来，免去拥挤之苦。这就开始了我俩甜蜜的行程。

开始几次都很顺利，几个月大的她不哭不闹，上车后只是东张西望自己玩儿，要赶上她困了，在我怀里睡着了，没费什么事儿，一个多小时后就看见德胜门城楼了。可是有一次，有惊无险，我一辈子刻骨铭心。

那是1969年初冬，下午不到2点，我照例抱着她坐上45路公交车。开始她也没事，在我怀里前后张望。车行了一半路程，她突然左右扭动，哼哼唧唧，怎么换姿式抱都不行。几个月的孩子又不会说话表达，我急得抓耳挠腮，紧着问明知没用的话：“你怎么了？怎么了？”突然，她哇哇大哭起来，我顿时心乱如麻，脑袋涨大，车厢里只听她撕心裂肺的叫喊。我满头大汗，两只手颠过来倒过去又拍又哄，全白搭。感觉空气也越来越烦躁，不满意的人也多了。这时一位大妈从前面挤过来说：“孩子这么哭，你赶快给她吃几口奶啊！怎么干看着？”天啊！我那时才从学校毕业不久，刚二十出头，连对象都没谈过，怎么让我给她喂奶啊？我又羞又慌，告诉人家我是她小姨，但也无济于事啊。不能让全车人就这么听着嚎叫前进一路吧？那时年轻，脑子也没想后果，正好车到一站，车门打开，我匆匆站起，抱她下车了。

正是初冬，路旁庄稼都收完了，眼能望见的地方空无一人，附近连间平房民舍都没有，风吹起，只有树上落下的黄叶掉在我们身上，头顶飞过成片的麻雀和哇哇乱叫的乌鸦，公路上也极少有车驰过。荒郊野地，人车皆无，我抱着哭啼的婴儿，就是想找个人，或想去医院，都不知往哪儿走。心疼、孤立、无援、恐慌，一齐涌上心头，实在承受不住了，抱着她嚎陶大哭起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站在路边泗泪滂沱。那真是“风萧萧兮斜阳残，少女无奈兮泪不干”。

忽然，我发现怀里的哭声没了，定睛一看，白白胖胖可爱的她，脸上挂着泪珠，睡着了。我不放心，听听呼吸均匀，拉拉小手，热乎乎的，我轻轻给她擦干眼泪，脸红扑扑，长睫毛，梦中还有些抽泣。在无助、惊慌中略微平静些的我，仔细打量她，啊！她折腾完睡起来真好看，小脸儿像鲜花一样灿烂，我真有种暴风雨过后又见彩虹的感觉。赶紧自己抹抹脸，等下趟车，再挤也得上，只有此路，别无他法。

平日不到两个小时的路，那天快四个小时才到家，进门全身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放下她，我就沉沉睡去，可能也是和她一样，哭多了累的。晚上姐姐回来说，她可能是偶尔肚子疼或哪不舒服。但对我来说，那是：“接小妞路受惊吓，大姑娘没出嫁先会哄娃。”

等她过一岁就好带多了，能说简单字词，尤其喜欢听故事。我每次去接她，书包里装上小人书、连环画，那时儿童出版物很少，能让她听懂的，我上车落座就拿出书，一页页指着开讲，实在没有了，就脑子里搜索我过去看过的安徒生童话等，或现场演绎编童话故事，反正嘴不闲着，她听得可专心了，仰着小脸儿，一声不吭能平安度过全程。我实在累了，刚一闭嘴，她一捧我脸，就一个字：“讲”，我立刻就得精神了。

后来我发现周围聚的人多起来了，尤其要有带孩子的，那孩子都往我这儿凑，一块儿要听讲故事。那个年月文化娱乐东西很少，没有微型收音机，更别提手机了，能找到本小人书都少，在枯燥沉闷的汽车嗡嗡声中，有个人在精神抖擞绘声绘色讲故事，我的声音小宝贝能听见，那别人就都能听见啊！又是每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上车，车上人大都是昌平工作，要进城回家的，没多久，就半熟脸儿了。不少人给帮助拿书包，找座位，坐好后，还有人问：“今天讲什么啊”？好么，真没想到我在接小妞儿的公交车上开起了演讲故事会。

有一天，我带她回来经过美术馆前面的路，她竟然指着路牌念出两字“四大”，那全称是《五四大街》，我大吃一惊，她还不到两岁，怎么认字了？再考考，果然路边店铺简单的字她都能指认。我又惊又喜，从此接她的回程，又多了一项活动：认字。

不久姐姐调回城里了，妈妈也从外地脱身回来照顾她，我们每周的甜蜜旅行就结束了。但我每周休息时都去看她，带她去动物园，去北海游乐场坐转椅、玩滑梯……她上学了，很快就在班里崭露头角，老师说她认字多，词汇丰富，阅读量大，我高兴之余想，是不是我的路程教育和平时玩儿中的讲解，也起了点儿作用？

这几年，我每每在网上看到已成医学专家的她，在国际专科论坛上，用流利的英语，向全世界同行介绍她带领的团队研究成果；听她和我讲如何对博士研究生严格指导、把他们当自己孩子关心……她学者的风貌下，我看到的还是那个讨人喜欢、哭不停笑不停的小姑娘。她是我陪伴大的第一个孩子，有辛苦，但更多的是快乐。当我有了儿子、孙子、孙女时，我更是欣喜不已，我觉得生活看似被孩子折腾、辛苦、劳累，但陪伴、见证他们的成长，生活里的幸福乐趣，不也正在于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