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兔叫“跑山”

本文转自：市场星报

故乡不养兔，兔是野兔。兔在野地里倏忽出没，啃青咬枯，夜晚提上明晃晃的眼，透露土色的幽深。乡人把野兔叫“跑山”，我以为将“跑兽”读混了。比兔子跑得还快，说的是兔子速度。此兽胆子小，跑得飞快。常见兔子从脚边奔过去，转眼没了踪影。兔子和人不亲近，连对视的机会都没有。灰蓬蓬的毛色，和土近、和草近。

野兔有克星，鹰、狗、铳。鹰眼疾，招上了，兔十有八九难逃鹰爪，小时我盯鹰盘旋俯冲，跟着撵总有收获，拾残留的野兔不是难事。狗撵兔子专心得很，一追就十里八里远，兔瘫如泥。狡兔死，走狗烹。乡村不干这事。持铳的人心硬，满野里走，兔子经不起吓，拼命跑，铳响了，铁砂喷出，兔的身子穿出无数洞。大传持铳，十指不全，都说是兔子啃的，兔子不急不咬人，咬掉了大传的大拇指。兔子三瓣嘴，属兔的三维也是，绰号就叫小兔嘴，家穷，紧着去了。小兔嘴略大，懂了人事，孤独得只和草木说话，极像从草青吃到草枯的兔子。

三维真的和兔子打上了交道，打猪草，老鹰抓兔，兔奔命，一头扎进三维的怀里，瑟瑟发抖。三维一把抱住，豁嘴发出了怪异的叫声，吓走了鹰。守株待兔，三维似乎做到了。大年三十逮只兔子，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不是年三十，一家子都高兴。一家人忙着剥皮吃兔肉，三维发现兔子的肚子在蠕动，一只怀孕的兔子。三维护住兔子，求着免去一死。做父亲的叹了口气，把磨得雪亮的刀扔在了一边。放兔子，不走，跟定了三维。没几天三只兔宝宝降生，引得一村子狗叫。许多天，村子里有一景，三维去野地打猪草，身后随着一老三少兔子，蹦蹦跳跳，让我们眼热得一塌糊涂。多年后读 诗：“家奴拾枯草，走兔来相亲。生来不识兔，却立惊其神。行人笑彼拙，归来如频呻。乃知特幸脱，未信吾奴仁。”境不同，意却相通。

兔嘴三维没能长大成人，葬在荒野里，一地风声，兔子出没，慌慌的闹起响动。三维不寂寞，他是兔子中的一员。

兔没好名声。兔子尾巴长不了、兔死狐悲、兔崽子……多贬意。对狡兔三窟有领教，雪地撵兔子，循着兔子的脚印找，脚印迷乱，找着找着进了洞穴，但最终总是一场空，兔早从另一洞口逃遁，空喜欢一场，如狗咬猪尿脬。吃麦苗、偷萝卜的兔，却没让村里人恨起来，不像老鼠人人喊打，想着法子对付。村里人留牲口田，也把兔子当了牲口，吃上几绺几棵，不当回大事。倒是对持铳的大传有戒备心，不是怕他手中的铳，而是怕连兔子也敢枪杀的人。我去过大传家串门，他家中午有红烧兔肉，让我尝上一块，肉香，猛地去咬，铁砂硌牙，差点蹦下半个牙，不是滋味。想到了三维，我转身跑得远远的。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辩我是雄雌。”《木兰诗》中的兔在乡野行走，常摇动庄稼，激起尘埃，牵引庄户人家的目光和闲不下的双手，但仅是瞬间，身边的土在抖擞，苗得安种下，走乱的藤还要理顺了。星星滴落的夏夜，我倚在妈妈的膝上，听她说玉兔和吴刚的故事。第一次知道月亮还有个小名，玉兔。兔竟住进了月宫，让我向往不已。我朦朦睡去，却又被惊醒，几只兔箭一般从田野窜到场地，打个弯，又钻进了月色里。

故乡不养兔。这叫“跑山”的家伙，常伴月色敲响梦的窗户，一敲就是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