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2》:失落的科幻宇宙

本文转自：齐鲁晚报

□陈佳佳

漫野金沙潮动如水,涨落之间,天地昏黄。在热映电影《沙丘2》中,自然意象被前所未有地赋予神力。生存、信仰、挣扎……残酷的厄拉科斯星球上,种族更迭不过一时,原始沙虫才是永恒的主宰。在科幻原作长达6部的鸿篇叙事中,这种非常态的环境危机是一切资源争夺的伊始,也是主角保罗展开宿命挣扎的戏剧起点。续前作《沙丘》的成功经验,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再度改编小说,极力维持文本原貌,只在未来科幻的基础上,稍加部分女性角色的人物魅力。相较前作曾被诟病的“预告片”式情节,《沙丘2》更加靠近原著核心,于张力十足的戏剧冲突中渐入佳境。

前作《沙丘》中,主人公保罗·厄崔迪惨遭灭族。远离母星,他乡苟存,这个本为公爵继承人的青涩少年一夜之间被迫长大。全景镜头下,厄拉科斯星球漫天飞扬的黄沙扑面而来。规律节奏会招致“沙虫”灾祸的隐喻,更昭示着“沙丘”世界的无序和野蛮。身处全然陌生的苛刻环境,被皇家阴谋迫害的保罗似乎翻盘无望。漫漫复仇路,忍辱和不甘并存。在怒火滋养恨意的每个求生日子里,欲望悄然生长:如果卑微的逃亡保护不了至爱的人,如果消逝的荣光难以换来旁人的尊重,那么弱者似乎只能奋力一搏,以生死决斗夺回失去的一切。卧薪尝胆,只为雪耻一刻。此时的保罗已被命运推上风口浪尖,哪怕以死亡为饵也要踏上血债血偿的不归路。在导演出神入化的节奏把控下,主角开启了统领弗雷曼人、揭露上层阴谋的皇位争夺战。偏古典的复仇叙事,让这出逆袭夺权的太空歌剧精彩上演。

比起浅显的“肥皂剧”式演绎,《沙丘2》的“太空歌剧”式表达更具美学价值。从《降临》到《银翼杀手2048》,导演维伦纽瓦一贯擅长的极简慢镜头为画面增添了艺术韵味。宏大的静态视野让空旷占据了整个银幕。钢铁巨兽的科技奇观前,个体渺小如蝼蚁。为香料权益终日争夺的贵族、费尽心神制衡星际的政客、诡计多端蛰伏数年的幕后操盘手……他们,在宇宙长河中,都是短短的一瞬。一颗颗投向大江的石子,注定只能激起短暂的涟漪。它们触摸不到江流深处湍急的暗涌,更决定不了大江的最终走向。纵使保罗是天选之子,他也难逃命运无形的操控。正如卡拉丹从天而降的雨难以滋润厄拉科斯干涸万年的沙丘,矛盾、无力、脆弱将主角推向“俄狄浦斯”式悲剧。当保罗逆袭归来,他将屠刀砍向了血肉至亲——外公哈克南男爵。宿命的羁绊让家族多年的抗衡成为笑谈。

静默的巨物突显了个体的脆弱,为角色荒诞无端的命运走向烘托了悲怆气氛。与此同时,过瘾的特效呈现也为观影带来视觉冲击,造就电影独一无二的美学体验。现代心理学认为,“敬畏”是个体对浩大、超出当前认知范围事物的情绪体验。而《沙丘2》的视效呈现中,不留余力的巨物复现正是导演努力营造的“敬畏”之美。横空而起的扑翼机、旷野停泊的巨物飞船,超出认知的惊异与恐惧催生出愉悦的战栗。心理压迫下油然而生的“敬畏”是顺应未知时的震颤,亦是超我得到复现时的满足。星际战争可视化时,燃烧的火光里,轰然倒塌的机器静默依旧,在空旷无垠的宇宙背景下绽放出花火。光影轮换间,依稀可见的断臂残肢彰显出鲜活的人迹,宏观上战斗交锋的过瘾质感让《沙丘2》的视效体验趋近艺术。

在遵循“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沙丘”世界里,弱者死去后尸骨无存。他们需要被榨干最后一滴水分以供养强者。在这样资源极端匮乏的生存境况下,人心不古,名门望族内部的权力更迭更是布满血腥和杀戮。与传统的英雄叙事不同,《沙丘2》对于战争领袖的人物塑造是审慎的。保罗从落魄贵族一路逆袭,过关斩将成为皇帝的故事固然流畅,但电影改编并不满足于简单的“爽文”式呈现。主创团队选择深挖人物内核,遵循原著思想,最终找寻到了天选之子通关脚本背后的反英雄主义内核。保罗一生三个名字的演化更迭,见证了主人公误入神坛,越陷越深的过程。万物枯竭、众生无依的“沙丘”里,没有人能是主宰他人命运的救世主。然而,为了生存和复仇,保罗被命运洪流裹挟向前,不得不自我说服、冠冕加身。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被逐渐神化的保罗深知自身责任的重大,故而更执着于权力的获取。电影片段中不断闪回的梦境蒙太奇是未来失控的预兆,也映射着男主内心深处的恐惧。每当狂热的信徒用欢呼声将保罗掩埋,演员赞达亚清澈而布满忧愁的严肃目光就将我们从画面中疏离。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观众保持警醒和审慎,成为电影史诗的客观见证者。跳脱出明面上的英雄叙事,梳理暗线,我们能发现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数年前为掌控星球埋下的伏笔最终得到了男主的响应。然而,一个源于谣言的信仰能维持多久?男主角在当下掌握的预知能力也让其陷入两难境地。古希腊神话中,神谕的力量并非无所不能。相比天赐神力,“预知”更像一个难以摆脱的魔咒,让拥有者苦命周旋,最终仍要走入既定的宿命。

科幻作家刘慈欣说,“科幻是一种可能性的文学”。《沙丘2》正是一次面向未来的思想实验,在全新世界观的科幻架构下探讨当代迷思。对于未知,这种不能证伪的设想何尝不是一种可能发生的预知?可视化的“沙丘”世界就像是被遗失的科幻宇宙,借一次电影漫游,我们得以穿越时空,窥见平行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沙丘2》电影文本中聚焦的生态主义、信仰危机、石油隐喻,同样给人以启迪。(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