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春风里的新柳

本文转自：新华日报

周 旭

国家一级演员、二度梅获得者黄孝慈，在六年前因病去世了。她的去世不仅使爱她的家人痛失至亲，也使江苏京剧院失去了一位老少爱戴的宝贝。每每想起她，想起她扮演的角色，想起她的美丽、善良和一切以对方为重的品格，我就想起41年前的短暂交往。

1982年，江苏省京剧院到泰兴演出《四郎探母》，由她主演秀外慧中深明大义的铁镜公主。我当时在泰兴人民广播电台做记者，电台编辑部负责人王俊和资深票友、播音员李克勤建议我抓住机会，采访黄孝慈，向全县听众介绍她的艺术成就和艰辛奋斗的经历。

我那时23岁，刚出校门不久，对青衣花旦老生的京剧角色和唱念做打甩水袖的概念一窍不通，因此有点心虚。但既然领导下达任务，我只得勉强上阵。先通过李克勤向黄孝慈转达了采访的意愿，她欣然接受，并约定第二天下午在县人民大会堂等候我。

现在想来深感惭愧。既然采访京剧名角，总要提前做好详尽的资料准备，对黄老师的年龄、文化、家庭、表演特点、演艺经历有个大概的温习和了解，以保证采访的顺利和成果的收获。但我对这些都是无知的，我什么也没做。懵里懵懂拎着三洋牌收录机就去了大会堂。

当年的黄孝慈，年方三十九，正是京剧表演的大好年华。她如春风里的新柳，挺拔，漂亮，气质高雅。白里透红的皮肤，一副灿若宝石的杏仁眼闪闪发光。见到她，我一下怔住了。她优雅地微笑着，泡了一杯茶递到我的面前。当时的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黄老师看出了我内心的紧张，不等我主动发问，便把自己的艺术表演经历一一讲述。细言慢语，没有一点令人不快的高傲。在这之前，我也采访过一些省内外的文化人士，我不问，人家是不会主动言说的，但黄孝慈没有。她给了县城青年记者一份体面和尊严，并以此为起点，寻觅到了职业的自信。

我问她，如何才能做一个优秀的京剧演员？她缓缓答道，不论做什么，首先要做一个德行好的人，没有优秀的品德，人就立不住，这是从艺的大前提。其次要有一副好身板，京剧的唱念做打是要有一个好身体做保证的。一场戏表演下来，浑身汗水湿透，腿脚腰肢酸痛再普通不过了。第三要有深厚的历史和文学功底，要多读书，有能力和戏中的角色对话，表演起来才有底气。最后一条，不要怕吃苦。内心不强大的人是做不了京剧表演艺术家的。

回到电台，我一身大汗，结合她表演的唱段，连夜采写了一档专题节目，在第二天中午播出，引起了听众的强烈反响，戏票一抢而空。

从此，我牢牢记住了她——黄孝慈，一个美丽、善解人意的京剧名角。

后来，我调至南京工作，想方设法与她取得了联系。在电话里，我自我介绍，谢谢她当年对我温暖的理解和有力的支持。但时间毕竟过去了七八年，她还记得我吗？不想电话那头的黄孝慈发出京韵味十足的爽朗大笑，说，记得，记得，怎么记不得呀？我约她，请她全家吃饭，她毫无做作，欣然同意了。

后来，江苏省京剧院打造了现代京剧《骆驼祥子》，黄孝慈主演虎妞，陈霖苍主演祥子。她给我送来了在紫金大戏院首演的好票。

台上的虎妞梳着一条独长的辫子，走起路来在屁股后面一颠一跳的，说话直爽做事泼辣生猛是虎妞之虎的特征。穿着补丁衣服的祥子，一条擦汗的毛巾搭在肩上，拉着黄包车，走着之字步，边迈步边张着大嘴嗯嗯啊啊地唱，虎妞跟他说笑打趣，语言挑逗，突然间不知何故，虎妞腾跳起来，不偏不倚坐到了祥子的怀里……台下一片喝彩叫好。首演结束，黄老师和陈霖苍以及其他演创人员列队向观众谢幕，我在台下一遍又一遍地鼓掌。

再后来，我们各自奔忙，联系并不多。2017年1月9日晚上，突然从电台新闻听到，黄孝慈因病去世了！这一刻，我猛地怔住了。我辗转接通了她儿子磊磊的电话，表达哀悼。

黄孝慈老师至今已去世六年多，但我时常想起她对我的提携和帮助。我还有一个遗憾：京剧里凤冠霞帔的妆扮服饰分别代表什么意义？演出前后的穿脱有什么诀窍和讲究？角色的妆扮加身，现代的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是我在晶丽酒店聚会也是唯一一次聚会时想问她的，因席间不断生发新的话题，说笑间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