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一千年前的公务接待用酒账单，见证丝绸之路的繁华景象

小小敦煌，曾大宴四方宾客，于阗的太子在这里醉过；甘州、西州、伊州等西域部族的使者也曾在这里。

作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敦煌曾是“华戎所交一大都会”，各色人等在这里经过、驻足、留恋，构成一幅繁华景象。

在敦煌众多古籍文献中，一份公务接待用酒的流水账里，让我们有机会看到1000多年前丝绸之路上的故事。

这份接待账单叫《归义军衙府酒破历》，详细记录1000多年前归义军衙府在某年4月9日至10月16日里共213笔详细的“公务用酒”支出。

这份“流水账”里，留下了诸多关于敦煌当时政治、经济、文化的细节，能感受到当年敦煌来自各地的使节觥筹交错；袄教、景教、佛教等各种宗教信徒终日不绝的祭祀活动，甚至还有人们骑马以杖击球的热烈场面。

归义军衙府酒账单

“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晚清光绪年间，一位王圆箓道士来到敦煌，跨界守护这座佛教宝库。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5月26日，王圆箓在石窟中清理流沙时，偶然发现了一座隐室，敦煌后世的荣辱均与此有关。

后来这座石窟被称为藏经洞，它开凿于晚唐时期，所藏经卷文书共计五万余卷，其中90%是宗教典籍，还有10%涉猎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军事、医学、艺术、文学等方面。

如今，藏经洞在敦煌莫高窟的编号是“第16-17号洞窟”。

就在王道士无意中打开敦煌密室的同时，北方大地上的义和团运动正开展的如火如荼，不久后，八国联军侵入中国，是为“庚子拳乱”。

八国联军是晚清中国遭遇最大的武装侵略，同时一场敦煌的文化侵略也在悄悄进行。

20世纪初，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等一批国外探险家来到敦煌莫高窟，他们只花费很少的银子贿赂道士王圆箓，就骗走了以及偷盗大量经卷文书。

法国人伯希和正在藏经洞挑选文物（1908年）。

在藏经洞五万余卷经卷文书中，中国保存下来的只有一万多件的残卷，其余均分布在英、法、俄等国。

大师陈寅恪曾扼腕感叹：“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酒破历》裂为三段，一度分藏三国

像众多敦煌文物一样，这份《酒破历》同样身世坎坷。

《归义军衙府酒破历》被发现后，在流传中先裂为两段，其中尾断被法国人伯希和带走，现存法国国家图书馆。

留在中国的的部分占全卷的三分之二，上世纪40年代这张残卷又分裂成两段，其中一段保存在敦煌，另一段为董希文收藏。

董希文是名画《开国大典》的作者，曾在敦煌临摹过壁画，当时他在敦煌艺术研究所任职。

董希文保存的这段残卷张幅较大，后来成为日本著名书法家青山杉雨的藏品。

1997年，青山杉雨的儿子青山庆示，将包括这段《酒破历》残卷在内的8件古代写本文物捐献给敦煌研究院。

这段残卷如何去到日本，又如何被青山杉雨收藏，随着他在1993去世，成了一个谜。

此段曾被《开国大典》作者董希文收藏，曾一度流落日本。

如今保存在国内的《归义军衙府酒破历》，仍能看到中间裂开的那条缝隙。两张残卷高30厘米，宽105.1厘米，粗白麻纸，无界栏，行宽2厘米，总49行。最珍贵的是上面有长方形的“归义军节度使新铸印”朱文印。

《酒破历》上没有没有纪年，只有月日，记载了某年的4月9日至10月16日共213款支出，均为归义军衙府的公费支出。

即便如此，根据账单上面的招待记录，基本可确认这份酒账记载的年份在北宋乾德二年(964年)前后。

这是宋太祖赵匡胤的时代，正是大宋王朝起点，同时也是中国版图内科技文化最灿烂的时代之一。

陇右归义军，护卫河西走廊150年

这份《酒破历》的产生者，或者说四方宾客的接待者——归义军也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大唐贞观元年，在陇山之西设置陇右道，就是《长安十二时辰》里男主角当兵的地方，沙洲、瓜州等河西走廊一带同属陇右道。

唐景云二年（711），因陇右道管辖疆域太过辽阔，于是将黄河以西的陇右道分出，另设置河西道，置河西节度使，治所在凉州，也就是今天的甘肃武威，沙洲等地因此受辖于河西道。

安史之乱后，河西道大部分“没于吐蕃”。

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吐蕃势微，唐人张议潮在沙洲领导起义。因此时河西走廊尚未全部打通，张议潮遣使从内蒙古乌梁素海东南缘，辗转抵达大唐中央政府，上报沙州归复。

大中五年，“张义潮以瓜、沙、伊、肃、鄯、甘、河、西、兰、岷、廓十一州来归”，并派遣他的兄弟张议潭携十一州的地图﹑户籍奉献给朝廷，这表明河西地区又重为唐有。

大唐以此地失而复得，在沙州置归义军，以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

由此归义军正式出现在中国历史中。

归义军所在沙州，也就是敦煌。四面部族环绕。

张议潮家族，“世为沙州豪右”。

为了纪念张议潮的功绩，他的侄子张淮在莫高窟开掘大窟，在窟内绘制了《张议潮统军出行图》。这幅画表现的就是张议潮统军出行抗击吐蕃，收复河西的雄壮气势，从出行队伍可以看到唐代军队的仪卫制度和多民族杂居的河西地区军旅的特点。

这座石窟，如今命名为“莫高窟第156窟”。

《张议潮统军出行图》。

由于归义军所在地吐蕃等各方势力此消彼长，经过安史之乱的大唐力有不及，唐朝末年中央政府已“不暇疆理，惟名存有司而已”。

归义军在沙洲、瓜州和其他藩镇一样成为独立的武装政权。

唐朝灭亡后，各藩镇拥兵自立。此时执掌归义军的是张议潮的孙子张承奉。他在公元910建立了"西汉金山国"，自号白衣天子、金山国圣文神武帝。

当时归义军只能控制瓜、沙二州，为打通河西走廊，多次与回鹘交战。在他称帝的第二年，即被甘州回鹘击败，认回鹘可汗为父。

由此，西汉金山国更名为西汉敦煌国，张承奉由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改称敦煌国天王，成了甘州回鹘可汗的儿皇帝。

公元914年，沙洲另一豪族曹议金取代了张承奉，并恢复了归义军称号。此后，瓜沙地区日趋安定，繁荣景象开始恢复。

曹氏归义军通过联姻等办法与甘州回鹘、西州回鹘、于阗等部族建立起和平共存的关系。同时恢复与中原王朝的统属关系，接受中原王朝的封号。

归义军驻地的沙洲，在汉代时期的名称叫敦煌郡，这里是河西走廊西端，也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站口。

从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851)正式设立，到宋仁宗景祐三年(公元1036)投降西夏，归义军在沙州护卫丝绸之路150余年。

小小敦煌，大宴四方使者

回到这份《归义军衙府酒破历》，它产生的年代北宋乾德二年(964年)前后，正式第四任曹氏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时期。

北宋建隆元年（960年），在宋太祖赵匡胤的开国大典上，曹元忠派侄子到开封祝贺。

北宋建隆三年（962年），曹元忠又向宋太祖赵匡胤献马。

此时的曹氏归义军政府，把持河西走廊的咽喉，连接四方诸侯，迎来送往的接待工作自然是少不了了，因此才有了这份酒账，上面详细记录何时因何事用酒，主要有迎、设、看、供、支等用酒情形。

《归义军衙府酒破历》

当年归义军为了接待方便，专门设立了衙署宴设司、柴场司等，这些机构大体相当于今天的接待办。

根据记录，这里曾招待过于阗的太子，而且有4次记载。招待甘州、西州、伊州、于阗等西域部落的使者就有34款。其中，甘州使者停留敦煌将近5个月，归义军节度使还派人去“看”了6次。

从上面还能看到一些节假日的记载，比如“寒食座设酒叁瓮”，这是寒食节。此外，还有赛马毬（骑马以杖击毬的一种娱乐体育运动）、劝孝酒（丧仪用酒）、助葬酒（佐助他人发丧送葬，社人或亲属亡后社人相互帮助安葬）等等，反应了当时敦煌的社会生活的一些细节。

还有祭祀用酒，包含了佛教、道教、祆教以及一些自然神的崇拜，比如：城东祆神酒、马群入泽神酒、束水口神酒、神馆斫橼神酒、涧曲神酒、马院神酒、骞马神设酒、捉膺人神酒、、马圈发愿酒、羊圈发愿酒、祭拜酒、祭尊酒等等。反应了当时敦煌丰富的宗教信仰。

账单上还出现了众多当时敦煌匠人的工种，比如有画匠、打窟人、写匠、皱文匠、灰匠、锁匠、箭匠、皮匠、弓匠、木匠、泥匠、石匠等。

有一些工种，明显和当时敦煌开凿石窟密切相关，比如画匠、打窟人、写匠、泥匠、石匠等。

在这份用酒账单上，还明确表示了用量，上面出现了瓮、斗、升、角、合等计量单位。

学者根据上面的记载推算：1瓮等于6斗；1斗等于10升；1角等于15升；1升等于10合。

这份账单上的213款支出，均为归义军政府的公费支出，从另一个侧面也能看出当时归义军公务接待的立账严格。

除了《归义军衙府酒破历》外，还有归义军还留下了《壬午年（982）酒破历》、《归义军衙内面油破用历》、《戊戌年（958）四月廿五日寒食座设付酒历》等诸多公务文书。

这些看似流水账的文献，见证了敦煌当时是西域各地中原沟通的桥梁，也是西北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通过敦煌来往的使节络绎不绝，反映了当时敦煌繁荣的文化和多民族的密切交往。

在四方宾客的觥筹交错之中，丝绸之路也再一次焕发新生，悠扬的驼铃终日不绝。

敦煌，“敦，大也。煌，盛也”。

堂堂敦煌，华夏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