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郑渊洁：过去21年商标维权生活像在“吃苍蝇”

到了68岁这一年，郑渊洁决定告别坚持了21年的商标维权。

“商标维权”常常与郑渊洁的名字一起出现——从2002年起，他开始进行商标维权，21年间，他梳理出了710个侵权商标，行业跨度从卤腌食品、畜类人工授精，到内衣、鼠食等，但仅成功了37次。

这些年来，为了维权，郑渊洁背熟了商标法全文，能在法庭与律师辩驳。为了投入全部精力对侵权商标维权，郑渊洁在2021年底宣布，停止写作《童话大王》月刊——这份发行36年的传奇童话月刊就此停留在2021年的冬天。

郑渊洁。图/受访者提供

4月18日，郑渊洁发布《郑渊洁告别书》。其中谈及他一年多以来对苏州市燃气设备阀门制造有限公司的维权始末，但以失败告终，他宣布：“我认输了。从今天起，我告别商标维权，我每天依然写作，但写出的作品包括已经写出的长篇小说等永远不再发表。”

4月19日，九派新闻记者专访了郑渊洁，谈论20余年来他在商标维权路上的历程、未来打算，以及面对网友质疑声音的回应。

郑渊洁说：“平均一个商标要维权6年才能成功，我已经68岁了，时间不够用了。”

【1】“40年写作，30年维权”

九派新闻：您曾在采访中提到，自己是“40年写作，30年维权”，您这么多年是怎么维权的？

郑渊洁：我的维权是两部分，一部分是盗版书的维权，目前对盗版书的维权改变已经非常大了，维权非常容易。另一个就是商标维权，我在告别书里写了，我看不到希望，我21年的商标维权，只成功了37个维权，目前还有673个。

我已经68岁了，应该时间不够用了，在我的维权历史上，平均每个商标维权要花费6年的时间才会成功。

九派新闻：您提到，商标维权这件事，您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这句话是指维权路上有同行者吗？

郑渊洁：我有聘请律师来帮助我来维权，但是从广义上来讲，我还是孤军奋战的，至少还没有看到别的作家和我一样的情况。

郑渊洁。图/受访者提供

九派新闻：维权过程中，有看到希望的时候吗？

郑渊洁：三年前，有一家火车转向零件公司注册“舒克”商标，我就向国家知识产权申请了无效宣告申请书，国家知识产权局就支持了我，裁定这个商标注册无效。

那次维权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最高人民法院在2017年3月1日出台了一个《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商标授权确权行政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其中第22条这样规定：对于著作权保护期限内的作品，如果作品名称、作品中的角色名称等具有较高知名度，将其作为商标使用在相关商品上容易导致相关公众误认为其经过权利人的许可或者与权利人存在特定联系，当事人以此主张构成在先权益的，人民法院予以支持。

这条规定的出台，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存在，等于赋予了知名文学角色驰名商标的地位。

九派新闻：这其实是一个利好消息。

郑渊洁：当时我就受到了鼓舞。因为驰名商标注册了以后，其他任何人不能注册。比如麦当劳注册了以后，如果现在有人想注册“麦当劳轮胎”，也是注册不了的，因为它是驰名商标，是受全门类保护的。

【2】“我宣布，我认输了”

九派新闻：2021年底时，您宣布停刊《童话大王》，一心进行商标维权，想了解您这一年多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郑渊洁：当时宣布停刊《童话大王》后，有三个商标立刻被判决无效了，我以为已经胜利在望了，结果这一年我遇上了苏州市燃气设备阀门制造有限公司的事情。

九派新闻：是如何受挫的？

郑渊洁：苏州市燃气设备阀门制造公司，他们早在两年前注册了“舒克”的商标，我以为我提交以后，应该会和那家火车转向零件公司是差不多的判决。

结果没想到，2月20日，国家知识产权局驳回了我的申请，支持了这个阀门公司。

给出的理由也和上一次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上一次维权成功给出的理由是因为舒克有很大的影响力。但是这次失败给的原因是，舒克只在图书领域有影响力。所以看到这个裁定结果，我觉得，应该是和德国企业的背景有关。

我的书是1982年出版，那家德国企业是2008年进入中国注册了“舒克”商标，和我出版那本书的时间差了20多年。那个时候，舒克这一商标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郑渊洁作品。图/郑渊洁微博

九派新闻：但也有声音提出，这家德国公司是1972年成立的，名字就叫Schuck，翻译成中文，也叫“舒克”。

郑渊洁：但它是德文。如果它1972年在中国成立，那我肯定不会去维权，但是它是1972年在德国成立的，跟我们没有关系。

你不能说在德国用德文这个名称注册的公司，全世界所有语言你都占有优先权，这在法律上是根本说不通的。

事实上，Schuck的中译有多种选择，它应该规避“舒克”这个词。德国企业以严谨著称，注册中文商标的时候，他一定会在搜索引擎里搜到“舒克”，一搜就会出现几百万的词条。面对这个原创知名文学形象的时候，我认为他应该回避。商标注册最基本的理念就是，不能侵犯在先权益。

就像之前德国有一个同名的Schuck文学批评奖，前几年北京大学邀请他们来中国活动，就给它翻译成薛克文学奖，我问他们为什么不翻译成舒克，他们回答，如果翻译成舒克，这个文学奖就会被所有人误认为是儿童文学。但其实那是一个成人文学，不译成舒克是因为怕混淆。

九派新闻：现在网络上也有很多争议的声音。

郑渊洁：我觉得，质疑的网友们可能忽视了我告别书里的一句话，我说，我认输了。大家质疑我时说的话，总感觉像是我赢了似的。

实际上，我认输了，我已经服输了，就说明我认可了国家知识产权局的裁定，认可了我书里的“舒克”和阀门公司的“舒克”完全没有关系。我都认输了，还要说什么呢？大家应该说，郑渊洁认输是对的呀。

九派新闻：在商标维权的21年里，您觉得商标维权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郑渊洁：没有变化，（商标维权）不像打击盗版书这方面，目前国家版权局、全国扫黄打黑办把盗版书打击到，可以用4个字形容，打击到“日新月异”。但商标维权根本就是死水一潭，没有变化，甚至倒退。

【3】21年的维权生活像在“吃苍蝇”

九派新闻：不再发表新作，不再维权，这些决定您花了多长时间考虑？

郑渊洁：我从2月20日收到国家知识产权局驳回我维权无效的裁定书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觉得苏州燃气商标侵权这件事我是跨不过去了，也不可能成功了，所以就做了这个决定。

4月18日，郑渊洁发布《郑渊洁告别书》。图/微博截图

九派新闻：为什么决定不写书了？

郑渊洁：我在商标维权上不能成功了，但是我总得表明个态度吧，面对这么大的范围的商标侵权，如果我继续发表新作，同时还会被不法商家恶意注册商标，那我是干什么呢？当一个作家知道他的作品发表后，肯定会被商标侵权，他还会发表出来吗？

九派新闻：还有没有收到读者的来信和留言？

郑渊洁：每天都有收到读者的线上留言，这两天有一个读者的留言令我印象深刻。

《舒克贝塔》一共有十本，其中有一本《德国历险记》，我安排舒克和皮皮鲁去德国。这位读者留言说，他在看完《德国历险记》后，喜欢上了德国，长大后选择了去德国留学。但由于这次侵权，我就把这本书大幅修改了，我把皮皮鲁和舒克去德国的故事情节大段修改，本来是去德国，看贝多芬的故乡，现在修改去英国探访莎士比亚的故乡，封面标题也从“德国历险记”改为“英国历险记”。

九派新闻：不发新书之后，您对于未来有什么样的打算？

郑渊洁：未来的打算就是过我的日子。21年的商标维权日子，到现在，我就是感觉我终于不用再见这些商标侵权的企业和商标相关人员，终于不用再见到他们了！

这21年的感觉就像吃苍蝇，我终于不用吃苍蝇了。

九派新闻记者万璇实习记者李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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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九派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