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一篇日记

本文转自：台州日报

章柠檬

（一本正经贩卖矫情的文字女铲手）

这篇日记，应该写于1986年的大年初一，虽过了三十多年，但一点都不影响我对那天的记忆。

清晨6点左右，我被开门炮吵醒，农村人起得早，那时我们还住在长屿老家。麻溜地，我和妹妹开始争先恐后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拿起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开始往身上套。我隐隐有点得意，因为昨天晚上我妈终于赶完了我的毛线喇叭裤，又在裤脚边钩了一圈波浪形小花边，这是妹妹那条没有的。1986年，一股港台风让喇叭裤横扫大街小巷。我妈是懂时尚的，给我们姐俩各织了一条毛线喇叭裤，上面配的是蝙蝠衫，脚蹬红色丁字小皮鞋，敢情要把当年的流行元素一网打尽。裤脚边多出来的那道钩花，将是我新年出门的一大动力，我已经满心欢喜地准备好去迎接街坊邻居的夸赞，猜想她们会说：“哟！你妈的手可真巧，姐俩穿得跟小模特似的。”然后我会把脚抬高一点，故意让她们看见我有别于妹妹的那道钩花，她们又会说，“姐姐的更洋气呢，走几圈看看……”

可上帝偷换了剧本，我的新裤子上居然破了一个洞——是被老鼠咬的，这才想起昨晚守岁时，我妈给我俩分零食，我和妹妹一人10块大白兔奶糖，我怕妹妹偷吃我的，就全部藏在了裤兜里，结果……哭呀！嗷嗷地哭，完全停不下来，完全哄不住的那种。

直到楼下传来小伙伴的喊声，“舞狮子的来啦！”这才劝住了自己，过年还有好多好玩的呢。下了楼，小院里已站满了人，舞狮子的一般是外地人，总共就仨，两个扮狮子，一个打铜锣。“嚓嚓嚓！嚓嚓嚓！”狮子就来劲了，高昂着头颅，咧着大红嘴，潇洒利落地跳跃、翻滚，抖动着飘逸的鬃毛，晃动着威武的身躯，还时不时地和众人互动，引得小孩兴奋得大叫，整个流程也就10分钟。摘下头套的“狮子”已累得气喘吁吁，灰头土脸的样子，仿佛和狮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卑微地含着笑，走向众人，边鞠躬边说些吉利话，然后他会双手捧回一些硬币，主人家会稍微给多一点，也就5元或10元。然后“狮子”们又转向另一处谋生去了，我们这群小孩会跟着狮子走，队伍越长我们就越欢腾。不连续看个5场下来是不会撤回来的，哪怕每一场狮子只是重复的表演，哪怕一次都轮不到狮子过来“咬”你一口。

下午，邻居巧红约我去打乒乓，我惊呆了，哪来的乒乓桌呀？这玩意儿我只在电视上见过。不过，她有主意。大年初一的大人还是很愿意为孩子费点时间的，他爸爸从仓库里找出了一块旧门板，再旧也是方方正正的，背面也是平平整整的，我们动手擦得干干净净，架在两张长凳上，再拿出妈妈用的两条洗衣锤搁中间，齐活！不对，球拍呢？我们在家里好一阵搜刮，不是找球拍，而是找替代物，终于两个巴掌大的盐缸盖被我们选中了。

我们七八个孩子，抓着没有柄的“球拍”，在一块旧门板上拉开了史无前例的乒乓球大战。乒乓球也是旧的，期间被踩扁了好几次，用开水烫一烫，又被拉回了战场。就这阵势，我们还巴巴地数着比分，等着自己上场，一直打到天黑，打得饥肠辘辘。有两家的盐缸盖，在激烈的对决中被摔成了两截，我们正担心没办法回家交代，巧红仰着头说，“大年初一是不能骂小孩的，我妈肯定不说。”哈哈，我们一下有了底气。

巧红那平常怪凶的妈真的没骂她，还喊我们去她家吃零食、唱歌。零食无外乎甘蔗、橘子、瓜子、糖，瓜壳果皮就往地上扔，也不用扫，这是大年初一的规矩，也是孩子们快乐的“不规矩”。唱歌嘛，是头碰头地捧着一本软皮笔记本唱，这本歌词可太珍贵了，是跟隔壁念高中的大姐姐好不容易借到的，是她用钢笔一首歌一首歌抄上去的。我们唱着《小草》《粉红色的回忆》《大约在冬季》《冬天里的一把火》……唱得大声又深情，尽管我们那时还没尝过咖啡的味道。

晚上，应该很晚了，老觉得大年初一还可以再放肆一点，就试探性地跟我妈提议：“我想啃大骨头！”没想到她真答应了，就为我一个人炖了一根大骨头。看来大年初一不能骂小孩是真的，不能骂还得宠。我啃得那叫一个香呀！我家那条大黄一直趴在我脚边看我，也等我，但当我啃了半个多小时把骨头扔给它时，它用一种很看不起人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就走开了。“我囡啃完的骨头呀，连狗都嫌弃，干净得连味都不剩了。”我爸在一旁笑。

多年后，我爸也经常拿这件事取笑我，当然我现在啃完的骨头，狗也会嫌弃，不是因为啃得太干净了，而是现在的狗对肉也没那么迫切了。

那年的大年初一，就是这么过的。没有彩电，没有手机，没有琳琅满目的零食，没有高端大气的娱乐活动，但在记忆里一直热辣滚烫，或者可以称之为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