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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宁馨早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个陌生男子。说是陌生,其实她知道他来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失望落寞的样子,好像他来这里不是喝咖啡而是买醉。
良久,男人站起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了。宁馨松了口气,虽然只占据了一个角落,但作为此刻唯一的客人,他让整间屋子都充满了阴郁的气氛。
宁馨的一句“欢迎再来”还没说出口,就被倾盆的暴雨拦回去了。同样被拦住的,还有男人的脚步。
他皱皱眉,似乎觉得连老天都在跟他作对。在与暴雨对峙了五秒钟后,他认了输,又把无奈的目光转向宁馨。
宁馨苦笑着安慰他:“要不就等等吧,这么大的雨,打伞都没用。”
男人从善如流地坐回角落里。宁馨暗自偷笑,他对角落有什么莫名的执念呢?
屋外是嘈杂的雨声,屋内却仍旧安静,男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因为实在无事可做。
宁馨给他上了一杯咖啡。男人不解地看着她。
“送你的,算是……”宁馨想了一下,“恶劣天气特别优惠。”
男人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
宁馨随和地笑笑,转身要走。
“老板,”男人叫住她,不好意思地问,“能不能和你聊聊?”
“我?”
男人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里,至少无法直视宁馨,“太唐突了,抱歉。”
“你有心事吧?”
“嗯。”男人感激地看着她。
“但我可不是心理医生啊。”宁馨看着男人的目光又暗淡下去,“不过,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倾诉的话……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谢谢!”
男人的故事很曲折,要从他还是一个男孩时讲起。
2
我和饶晴很早就认识了,我们是高中同学,但毕业以后就再没联系。再见面就已经是很多年后了,而且是在出差的路上,也算是缘分吧。
那不仅是久别重逢,更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还真是有缘。我们聊得很开心,还留了联系方式,此后一直保持着联系。
那时候,我未娶她未嫁,彼此也都是单身,时间久了产生了好感,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饶晴性格好,人缘也好,我们结婚的时候来了好几个高中同学,他们都说我吃到天鹅肉了。我心里也是美的,感觉自己运气真好。
婚后的生活很幸福。我没什么本事,挣钱不多,但饶晴不介意,她说我顾家,比能挣钱强多了。
有了女儿以后,我们的日子更美满了。女儿叫妍妍,漂亮,聪明,乖巧,我觉得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我就是他们所说的那种……女儿奴吧。
妍妍刚出生时,小小软软的,我甚至都不敢碰她,但我怎么可能忍得住。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感觉托起了整个世界。
我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
我和饶晴一起陪着她长大,陪她学走路、学说话。我还记得她最先会叫的是爸爸,为此我得意了很久。
妍妍第一次上幼儿园的时候哭得可凶了,我心软了,好在饶晴比我冷静。她也很爱妍妍,但不溺爱,她是个好妈妈。
饶晴是对的,我应该对妍妍放手。确实,没过多久,妍妍就在幼儿园认识了很多朋友,再也不哭闹着说不去了。
再后来,妍妍上了小学。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她从那个软到我都不敢碰的小婴儿变成了小学生。但她仍然是个小孩子,依赖爸爸妈妈,我很喜欢被她依赖。
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一家三口出游的时候,我和饶晴并肩坐在草地上,看妍妍在我们周围跑闹。我真希望时间可以停在那一刻,但是那种情景再不会出现了。
因为,妍妍已经不在了。
3
我很爱妍妍,有段时间甚至超过了爱饶晴,至少在妍妍刚去世的时候是这样。
妍妍的离世很突然,我和饶晴都很崩溃。她才那么小啊,她的人生才刚开始。我想不明白,然后怨天尤人,感觉全世界都欠我的。
饶晴或许比我痛苦,是的,她是孩子的妈妈啊,但是她比我坚强。而我那时候很混蛋,把她的坚强当作了无情。
我不理解,为什么孩子不在了她还能去上班,虽然那时候所有事情都处理完了,生活还要继续,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堕落或是发疯。
所以我同她吵架,吵得毫无道理。她大概也是顾及我的心情,总是好言相劝,她是想帮我走出来。
我没有想过帮她,她却一直在帮我,而我并不领情,只觉得她不够爱妍妍。我爱妍妍,所以才无法接受现实。到后来,我甚至觉得是饶晴害死了妍妍。
我疯了,那个时候我一定是疯了。
我做的最疯狂、最不理智的事,就是提出了离婚。饶晴一直忍受我的无理取闹,却没有想过离开,反倒是我辜负了她的好意,还把她推开了。
饶晴被我伤到了。换了谁都一样吧,不,换了别人可能早就和我离婚了,饶晴已经忍了太久。
即使在我刚刚提出离婚的时候,她仍然试图拯救我,但我大声地让她滚,把她的东西扔到门外。她是哭着走的,我也哭了,而我是在哭妍妍。
我以为我的世界都是妍妍,后来才明白,那段时间,我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所以我才那么自私,完全不顾及饶晴的感受。
我把房子卖了,所有财产一人一半,我一直说饶晴冷漠,而那一刻我无情得像一台机器。从那以后,饶晴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4
离婚初期,我以为自己是胜利的,但当我渐渐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缓过来时,才发现,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厚着脸皮给饶晴打了电话,但是已经打不通了。我心里难受极了,一颗心没了着落一般。
我不知道离婚以后她住在哪里,也不敢到岳母家找她,连过去那些朋友我都不敢问。我知道,所有爱饶晴的人一定都很恨我,如果有一个人有可能会原谅我的话,那只能是饶晴。
但是,我找不到她,我把她弄丢了。
我的生活彻底乱了,是我自己造成的。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堕落下去。
我重新找了工作,试图开启新的生活。这很难,但我一直坚持,心里有一份小小的期待,希望有一天可以再遇到饶晴。
然而在找到饶晴之前,我遇到了另一位女士,就叫她小董吧。
我和小董是相亲认识的……当然,我并没忘记饶晴。同事知道我离婚了就一直给我张罗对象,我推了几次,架不住同事一再介绍,我就勉强答应见一面。
小董也是离异的,比我小几岁,没有孩子。说实话,我相亲只是为了敷衍同事,但是小董对我印象还不错。之后我们又见了几次,我对她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厌烦,就这么当作朋友相处。
只不过在一些人看来,感觉我们是在谈恋爱。反正我们就算是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
我真的犹豫了很久,我忘不了饶晴,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她,就觉得我们缘分尽了吧。小董这个人也确实不错,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我想,这也是我的福气吧。
和小董交往的那段日子,我并没放弃寻找饶晴。或许这样做挺渣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或许还有爱,也一定有愧疚。
我甚至想过,即使我和小董结婚了,也会继续找饶晴,哪怕只是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再郑重地向她道歉。
5
我始终找不到饶晴,和小董也交往了一段时间,彼此年纪都不小了,我不能耽误人家。所以我们决定结婚了。
说实话,我心里很矛盾,感觉自己或许会从过去的伤痛和内疚中走出来,但我又对此很怀疑,我真的能忘记从前吗?
我没办法回答自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对结婚的事算是尽心,但内心总觉得没有太大热情。所以当小董提出不办婚礼的时候,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终于把小董带回家,见我爸妈。我妈之前很喜欢饶晴,因为离婚的事她骂了我很久。所以她对小董并不是特别接受。但我妈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至少表面上对小董还是挺好的。
就是那天,我跟我妈说我打算和小董结婚。我以为她会反对,但是没有。
我说我大概是找不到饶晴了。我妈说,即便能再见面,也只能跟她道歉,不要妄想复婚,因为我伤她太深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彻底死了心。我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小董身上。我妈说得对,我对饶晴的伤害恐怕是难以弥补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待小董。
小董父母对我也还满意,催促我们结婚,开玩笑说他们想抱孙子呢。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妍妍,从妍妍想到饶晴,控制不住地想,只能硬生生地压下去。
小董知道妍妍的事,所以很快就把她父母抱孙子的话题岔开了,大概是怕我触景生情。我很感激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待她。当然,以后也要好好爱我们的孩子,就像爱妍妍那样。
我已经接受了一切,并开始憧憬未来。我能感觉到,我的新生活要开始了,或者说,我的生活又回来了。
但实际上,我和小董甚至没有走到领证那一步。因为……我遇到饶晴了。
6
那天我本来约了小董吃饭,她临时有些工作要处理,说晚来一会儿。就是那一会儿,我看到了饶晴……和她的男朋友。
那一瞬间我惊呆了,以为自己在做梦。饶晴也看到我了,她仍然比我冷静许多,大方地和我打招呼。
我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男人,心情从山顶到谷底。我不记得当时说了些什么,我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但我或许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因为我察觉到那个男人看我的眼神不太友善。
饶晴和我寒暄了几句就准备离开了。我厚着脸皮问她要手机号,她迟疑了一下,大概是在意身边的男人,但还是给了我。
她就是这样的人,善良,单纯,她一定觉得就算离婚了,而且有过伤痛的回忆,回归为朋友也是可以的。但实际上,我并不这么想。
我发现,我还是爱她的。
我开始追求饶晴。这听起来很疯狂吧,是的,当初我不顾一切地伤害了饶晴,如今我以为我在挽回,结果却连她和小董一起伤害了。
小董就不必说了,她是哭着离开的,就如当初的饶晴。但至少我在婚前向她坦白了,因为我不想骗她。我知道,即便和小董结了婚,我也不会忘记饶晴的。所以选择分手才是对小董负责任。
饶晴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当然,她拒绝了我,也明确表示她已经找到了新的伴侣。我一心认为自己才是更适合饶晴的,我们毕竟是原配啊,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也最了解对方的伤痛,难道我们不该破镜重圆吗?
很显然,饶晴并不这么想。我不肯放弃,因为饶晴是很容易心软的。但是这一次我猜错了,她没有回头,她说,生活是要往前走的,她不想再回去了,而且,现在的她很幸福,并希望我也能幸福。
没有饶晴我怎么可能幸福?
我以为她还在恨我当年的作为,今天我又见了她,向她道歉,保证以后好好过日子。我说尽了好话,但她是真的不打算心软了。
我知道,饶晴不可能回头了。也许,是那个男人改变了她。
男人的故事到此为止。宁馨没有给出什么评论,而男人只是想要倾诉,并不期待她的回应。沉默了片刻,宁馨终于开口。
“雨停了。”
男人没有久留,很快便告辞了。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宁馨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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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照生成时间:2024-05-18 17:4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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