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田家瓜果香

本文转自：湖州日报

○ 黄仕忠

樱桃赶上先

儿时有童谣：

板柞扳过年，

樱桃赶上先。

板柞是一种拇指粗的水果，非常酸涩，又十分提神，酸尽甘回时，滋味悠长。它在过年前已结了果，但成熟得极慢，以至被春天里才开花的樱桃赶在前面。

小时候，我并没有吃过樱桃，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但念着这童谣，似乎又能感受很多层的意思。俗语说：“先赢不是赢，后赢连赢赢。”先得的，不一定就先赢的，那么似乎是在鼓励后进应当发愤追赶。但也似乎在说：一切都是注定的，你哪怕先结下果子，也比不上后来者反而居上位。——童谣最有意味之处，便在于这无穷的回味和多向的生发。

种田红

春天到了，布谷鸟叫了，秧苗已高七寸，便是到了种田（插秧）时节，“种田红”也就成熟了。

种田红，是一种刺莓，长于刺丛之中。那带刺枝条的叶柄处，缀着一粒粒小果子，味道甜中带酸，十分得劲。每一个刺丛都会伸出长短不一的枝条，像是散落着无数颗星星，青的、嫩黄的、粉红的、深红的，如同一块调色板。我们七手八脚，争着摘取。有时指尖和手背碰到尖刺，很痛，就放到嘴里“嗤”一声，手下却是不停，脸上皆是笑意，我们便是这般痛并快乐着。

有时候是几个孩子同时发现，一齐冲上去，左手拉住一条，右手快速摘下往嘴里塞，手快有，手慢无，把那枝蔓扯过来又扯过去，或是从别人扯住的枝上去抢摘那小果子，欢叫声此起彼伏，无比快活。再看大家脸上，满嘴巴甚至半个面孔都是红彤彤的。

还有一种野生的草莓，我们叫它“格公格婆”或“介公介婆”，通常长在坡上草丛中，大如算盘子，也是十分甜脆，却又不腻。我们边摘边吃。记得有一首童谣，说的便是这一情境：

介公介婆，

摘颗喫颗。

小老太婆，

火筲拷我。

歌中为什么要嫌憎那“小（脚）老太婆”？——调皮的男孩去“讨世界”（闯祸），偷摘邻家门口树上的果子什么的，总会有一个小脚老太婆护着家，跑来骂我们，或是挥动一根“火筲”（毛竹枝），装作要打人的样子，我们于是一哄而散。

不过洄村人有另外的说法，周解荣兄记得的版本，内容看上去是“吃得十分畅快”。

周其奎学弟记得的则又有不同：“格公格婆，摘颗吃颗；高头（高处，上面）坐坐，胡数（胡须）捋捋。”那是黄童白叟，鼓腹讴歌的景象了。

不过，吃野草莓时，要特别小心。因为还有一种外形颇为相似的草莓，吃了会恶心，据说是蛇虫最喜欢吃的，留着它们的涎水，称之为“蛇莓”。我们见了，就远远地躲开，生怕遭遇来吃草莓的蛇虫百脚。

酸悠悠

酸悠悠，是一种野草。初夏时，在田边坡下，多有生长。贴地有五六片肥厚的叶子，绿中透出紫红，叶心伸出长长的茎干，有棱有节，在风中摇曳。

我们就撷取那茎干，咬在嘴里，其味极酸，且酸劲十足，直让人挤紧了眉头，然后随着酸味的递减，再慢慢放开。因其酸味悠长，所以叫它“酸悠悠”，最能醒神。

长在向阳坡上，杆瘦而筋韧，酸劲最浓，咀嚼后尚有残渣。长在背阴地头，茎干鲜嫩，咀嚼爽脆，微带酸味，可当“酸条”，则是另一种滋味。

丽萍拍了酸津草的照片给我，问是不是我所说的酸悠悠。我说不是。那是酸酢草，细细的草茎，小小的叶子，长得很是瘦弱，却又密集，微风吹过，层层叠叠，轻泛涟漪。我们将那叶子撮得一小撮，放进嘴里咀嚼，便浸出微微的酸意。

可能女孩子更喜欢它，男孩子却觉得远不及酸悠悠那种酸劲。

桑果

春蚕季节，蚕宝宝长到手指那么粗，胃口越来越好，蚕房内一片沙沙的声响，仿佛是春雨正在洗刷屋脊，盖住了屋外真正的雨声。

男人们穿着蓑衣，忙忙碌碌地挑来一担担的桑叶。妇女们就围上去 “捋桑叶”。

去叶后的桑梗堆在檐前屋下，积成了山，枝上偶尔还带着几个桑葚，孩子们就翻找着摘来吃。

桑葚有黑有红有青，青的是涩的，红的是酸的，黑的则是甜中带微酸的。桑树分草桑（本土桑树）和接桑（嫁接过的桑树）。草桑上桑葚累累，接桑则寥寥无几。

我初中上的是“新山学校”，就在小河对面的，若过洋桥（用洋石灰亦即水泥造的桥，故得名），要绕一里多路。我总是越过田畈，穿过桑园，涉水而回。

那桑园地里，多为一人高的新桑，手臂般粗细，偶有高大的老桑树，大碗粗，一丈高，上头出几个丫叉，有拳头大的节栉，从那里又抽出许多桑条，桑条尾部和节栉处，便结着一簇簇的桑葚，个儿肥大，又黑又亮。

我们爬到这高高的桑树上，坐在丫叉间，吃得满嘴乌嘟嘟。

吃饱后，站立树颠，两手攥紧桑枝，齐声高喊：

爬树爬得高，

跌落像年糕。

胆大的孩子，更是用力摇动骑跨着的树杆，像是跃马奔驰。

那老桑树原已朽空，枝丫松脆，摇得太过用力，“咔嚓”一声断折，于是马失前蹄，人跃空中，驾雾腾云。

好在下面是酥松的沙土，虽然不免摔个嘴啃泥，或是坐个屁股墩，倒也无大碍。于是在哄笑声中翻身爬起，又窜上另一棵桑树。

罗汉豆

罗汉豆，也叫胡豆、蚕豆，是从西域传来的品种。它的根茎上长有根瘤菌，能够自行吸收氮肥，收割了还能肥地，所以生产队种植很多。同时它又是最不占土地的，冬天时在田塍边用削尖的木棍钻一个孔，放进豆子，春天就可以长成一长溜茂盛的豆丛了。

孟春时分，豆子长到两尺来高，就开花了。那花是粉色的，带着黑眼，很像是一只只蝴蝶。之后麦子尚未成熟，豆荚却已长得很饱满了。青青的，鼓鼓的，比大拇指还粗，很匀称，皮很脆，剥开后，豆板已经成形，一荚里有两个或三个豆子，放进嘴里，满满的清香。大了，老了之后，豆荚长成一头大一头小，像“老虎板子”的那样。

小学生们放了学，走过路过，不动声色地顺手摘走一荚，单手两指一掐，剥开取出豆板，扔到嘴里。更淘气的孩子，躺在罗汉豆地里，摘下，剥吃，满地狼藉。这时的嫰豆板最是好吃，等长老了，就会有生腥味。但这样吃也最是浪费，如果被大人看到了，就会挨骂甚至挨揍。

豆子长成熟了，肉厚实了，可以煮来吃，吃时吐掉皮，也可以连皮吃。若是加上茴香、八角、盐煮过，阴干，就做成了茴香豆，就是孔乙己“多乎哉不多也”的那种。

再之后，豆子老了，收下，晒干，收藏。吃的时候，先泡在水中，待泡软后，再剥去皮。这泡软的豆板可单炒，可油炸，是喝黄酒的极好配菜，也可加其他肉蔬炒成菜。

在孩子们的记忆中，这罗汉豆主要是作为“坚果”享用的。把晒干的老豆子在镬内炒焦炒熟，外焦内熟。炒成后的豆板异常坚硬，最是考验牙齿。孩子们牙口好，嘎嘣嘎嘣的，十分得劲。牙齿不够好的，就在嘴里多含一会，让口水泡软了豆板，于是香气与滋味并至。据说现在的孩子牙不太好，便是从小没有经受咬硬豆板这类锻炼的缘故。

还有一种做法，是先将豆子泡水发芽，待其破开豆皮萌出芽角时，再晒干炒熟，就不是那么硬了，而且有了回甘。

不过，这罗汉豆不能多吃，因为肚子里容易胀气……

男孩子调皮，故意走到人前，一步一响；女孩子矜持，就只好少吃这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