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副其实的“醉书斋”

本文转自：沈阳日报

□左连璧

《中国历代古文精选》载有清代郑日奎的《醉书斋记》一文。 此文是一个书痴描写自己如何神魂颠倒地沉湎于读书之中，整个读书过程，好像漫不经心而又极其专注，读书俨然已成为深入骨髓的一种癖好。

郑日奎，字次公，号静庵，官至礼部郎中，所写文章质朴简古直抒所见，在清代文坛自成一家，著有《静庵文集》。《醉书斋记》共有三段，首段描绘了书斋的自然状况。次段是该文的主体，描述读书忘我情状：早晨刚起床，就不戴帽子拂去几案上的灰尘，把水倒进砚台，研磨好墨和丹砂、铅粉，将笔蘸饱满做好准备。随意抽出一卷书，靠坐在案边读起来。一会儿读到自己有领悟的地方，就提笔在纸上尽情批注，书上的字迹大半因此而看不清楚了。有时候唱起歌来，有时候发出感叹；有时候大笑，有时候哭泣；有时候生气痛骂，有时候郁闷得要死；有时候大声叫嚷口称痛快，有时候连连惊叹感到诧异；有时候躺着静静思考，有时候起身一阵乱跑。看见这些情景的仆人都感到害怕惊讶，猜不出我是什么意思，于是偷偷地议论，等到我渐渐平静下来，才散开离去。

读书入迷根本就顾不上吃喝和睡觉了。婢女送来酒和茶，我都记不得端来喝。有时候不小心碰到，打翻后弄湿了书本，就很生气地责骂，后来婢女就不再端来了。有时候过了时间我还没有吃饭，也没有人敢上前请我去吃。只有妻子有时通过门帘观察我，找到间隙才走进来，说:“时间已经是正午了，可以吃饭了吗？”我答应了。妻子出去后，我又忘掉了。汤、肉都凉了，多次拿去重新加热等着我去吃。等到去吃饭仍然带着一本书，边吃边看，汤和肉即使凉了，或者味道都快变了，也不察觉。甚至有时误用一双筷子在读的书上乱点画，过了许久才醒悟过来不是笔，妻子及婢女们没有不偷着笑的。晚上坐着读书常常到午夜，身边鼾声震响，仆人们都散乱地睡在地上了。

有客人前来看望我，名帖送进来后，碰上我正在阅读书籍，没有立即出去见面。客人等久了，就非常生气责骂起来，或者要回他的名帖，我也不知道。

最后一段文采飞扬，不妨直录如下：“他日忽自悔，谋立誓戒之，商于内子。内子笑曰:‘君无效刘伶断饮法，只赚余酒脯，补五脏劳耶？吾亦惟坐视君沉湎耳，不能赞成君谋。’余惝然久之，因思余于书，洵不异伶于酒，正恐旋誓且旋畔；且为文字饮，不犹愈于红裙耶？遂笑应之曰：‘如卿言，亦复佳，但为李白妇、太常妻不易耳。’乃不复立戒，而采其语意以名吾斋，曰‘醉书’。”

这里涉及好几个典故。如“刘伶醉酒”：刘伶喝酒过多得病，还很想喝，向他的妻子要酒喝。妻子倒了酒毁了酒器，哭着劝说道:“您喝得太厉害了，这不是保养身体的办法，一定要戒掉它！”刘伶说：“很好。我不能自己克制，只有在鬼神面前祷告发誓才能戒酒，你可以准备一些酒肉作供品。”妻子说：“照您的话办吧。”她就把酒肉供在神像前，请刘伶祷告发誓。刘伶跪着祷告说：“天生我刘伶，凭喝酒出名，一次喝一斛，五斗除酒病。妇人家的话，千万不要听。”说完便拿过酒肉吃喝起来，一会儿又醉倒了。又如“李白妇、太常妻”。李白有首《赠内诗》：“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此诗是李白酒醉后所写，引用东汉周泽的典故，以太常妻比自己的夫人，嫁给自己，却天天空闺寂寞，像太常妻一样守活寡。《后汉书》“周泽传 ”载，周泽官拜太常，为政清廉，循规蹈矩，“尽敬宗庙”，常带病坚持在寺庙中斋戒。他的妻子可怜他年老多病，进去问他有什么不舒服。周泽大怒，认为妻子触犯斋禁之规，就收捕她并送至牢狱表示请罪。“时人为之语曰：‘生世不谐，作太常妻，一岁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斋。’”都说周泽不近人情，难为其妻。

这段说的是，我有一天忽然自己悔悟了，打算发誓戒掉痴迷读书的习惯，就同妻子商量。妻子笑着说:“你不会是仿效刘伶戒酒的方法，只不过是要骗得我的酒肉，弥补五脏的辛劳吧？我能忍受你沉湎在书中，不能帮助你实现你的这个打算。”我很失望，不高兴了很久，于是想到我对书，确实同刘伶对酒没有区别，正担心刚发誓随即就要违背；况且我嗜好的是文字，不仍然比沉溺于女色好吗？于是笑着回答她说：“像你说的那样也是很好的，只是做李白和周太常的妻子不容易啊！”于是不再戒除，而是采用她的语意来为我的书斋起名，叫做“醉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