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20岁

本文转自：定西日报 张慧

英阿马岛之战,中英香港问题谈判,中国女排夺冠,计划生育确定为基本国策,《义勇军进行曲》恢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这些载入史册的事件,都指向了我20岁的那个年份——1982年。

那一年,我经历了人生角色大的转折。春风和暖的时候,我还是师范学校的一名学生,秋雨飘飞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讲台上俨然人师了。

春季开学,我再次来到陇西古城,开始我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习。两年前,我高考落选,无奈地来到陇西东城墙下的那个破院子上了个中专。落选的失落早已过去,想起不久就要成为一名教师,心情很有些激动。虽然那个时期教师是一个与“清贫”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职业,但我那时的确是向往和热爱这个职业的。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我一直生活在老师的目光注视之下,我崇拜着老师,尊敬着老师,向往着老师。没想到自己很快也要成为一名教师了,心中的那种兴奋就有些掩抑不住,常常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扮演起教师的角色,开场白往往是:“同学们,今天我给大家讲……”年轻的心沉醉在无边的幸福和愉悦里。

陇西是一座有几千年历史的古城,众多建筑史迹无声诉说着它轰轰烈烈的过往。战国秦长城蜿蜒穿行,“陇西堂”庄重肃穆,威远楼傲然雄峙,文峰塔笔插云霄,就连我读书的陇西师范学校也是明清时期闻名陇上的“南安书院”。在这里,我的学识在传统文化和现代科学的滋养中增长,我的思维在思想解放的自由空气里活跃,我的体魄在晨昏不辍的艰苦磨砺中健壮。为了磨练意志,我曾和两位同学有过一次徒步远行,饿了啃一块干硬的馒头,渴了喝一口河中的流水,晚上露宿在路边的草地。我也曾效仿古人,拿了几本书,找到一个有绿树有鸟鸣的地方,离群索居,几天后以众人惊讶的模样出现在校园。20岁,就是这样任性,这样怪异。

老师时常告诫我们,教师的最大功德是立德树人,最大罪恶是误人子弟。这样的诫勉之语让人醍醐灌顶。为了无愧于教师的职业荣誉,我们勤奋刻苦地学习文化知识,勤谨专注地锻炼教学技能。对于一个师范学生来说,我觉得所有知识都是有用的,因此我读书的范围广泛而多元,笔记本里抄写的内容庞杂而随意。虽然我后来发现我学到的那点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是我可以毫无愧色地说,我为我的职业作了最虔诚的准备,真的尽力了。

北方的七月,菽麦金黄,陇西古城的夕阳下,留下了我们依依惜别的身影。我们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眼眶里满含热泪,郑重相约:“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九月,秋季开学的时候,我带着在父母的责任田里劳作了一个暑假的疲惫,来到小镇上的一所小学,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20岁的我,意气风发地从这里起步,而后到中学任教,而后到电视台当记者,再而后进入高校从事宣传工作,走过了漫长的40年,如今已入花甲之年,不觉皓首苍颜了。仔细翻阅迈过的一个个年轮,最数20岁的那一圈让人感慨万千:年轻真好啊!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美妙的歌声回响在校园,我的心情也像流动的旋律那样清澈和明快,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我相信拥有这样的职业,一辈子就会像20岁一样年轻。

这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学生!稚嫩的脸上洋溢童真的可爱,明亮的眸子里充满求知的渴望。我走上讲台,孩子们用惊喜的目光打量着我,期冀我给他们带来的不光是知识,还有快乐和爱。我的第一节课讲的是《长城》,我绘声绘色地给孩子们描述长城的雄伟、壮观和豪迈,孩子们也展开想象说出他们对长城的认知:长城像一条巨龙,像一道屏障,像一根金丝带……

那时候很多孩子家庭还很贫穷,破旧的衣服缀满补丁,甚至有些孩子从来没有穿过袜子。但是他们身上充满农村孩子的质朴,秋天会把校园满地的落叶打扫得干干净净,寒冬的早晨会在教室生上旺盛的炉火。他们学习刻苦认真,会把要求背诵的课文背到滚瓜烂熟,会在粗糙的马粪纸上写下端正的毛笔字,会经过细密的思考解开一道道算术题。

几十年后,我仍然怀恋着20岁时遇见的这一群孩子,那一张张生动的脸庞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老实憨厚的赵有财,劳动不惜力气的刘同相,聪明活泼的张振德,腼腆可爱的马艳艳,没了妈妈的张琼惠,不爱洗脸的马俊,一口陕西腔的“愣娃”纪恩……反省我的20岁,总有一种歉疚的心态。倒不是因为我没能帮助他们实现心中的梦想,实在是自感没有很好地尽到一名教师的责任,我深为当年的不成熟、任性和冲动惶愧不安。这一切也是因为,那年我才20岁。如果能够从头再来,我会做得毫无瑕疵,不留遗憾。然而再不会有“如果”。

我的20岁,在1982年除夕的爆竹声中结束了。那个夜晚,我在日记里写下了对一位暗恋多年的不知音讯的女孩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