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屯堡记忆

本文转自：贵州日报

■ 鲍吉胜

六百多年前，明太祖朱元璋派30万大军奔赴云南，灭云南王。大军凯旋班师途中，在安顺一带屯军务农，他们的家属也到戍地随军，依山而居、傍水而栖。这些居所形成的聚集村寨，叫屯或堡，居住的人叫屯堡人。屯堡人从江浙一带移居安顺，带来了江南文化，如家庭伦理、饮食习惯、军事意识、尚文读书等，与当地居民融合，形成了独特的屯堡文化。

我是一个屯堡人的后代，从小生活在屯堡文化圈里，屯堡人生产生活的点点滴滴，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我以祖父的生活缩影，翻开我的屯堡记忆。

我的祖父鲍奇国，字焕清，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旧州镇羊保村人。因生计，他随父辈从西秀区大西桥镇鲍家屯村迁到云峰乡小红山村，后又迁至旧州镇羊保村。始祖鲍福宝，在明朝朱元璋调北征南中，从安徽省黄山市歙县棠樾村迁至安顺鲍家屯村。

听父亲讲，祖父年轻时，时值20世纪初，世道不好，家乡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村寨也常有盗匪出入，抢劫猖獗。祖父身高力大，从山上砍些树木、柴草，剁成围墙，邻里乡亲就到我家躲匪。有一次，盗匪突然出现，来不及垒柴墙御匪，祖父在与盗匪交谈中，了解到盗匪还没有吃饭，正饿着肚子，祖父吩咐家人起火做饭。祖父以德报怨，盗匪自己撤退了。祖父在危急之中能够保持冷静，不慌不乱，与他日常生活中，注重品性修养有关。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家中粗茶淡饭，日子虽清贫，但家中生活却安静祥和，井井有条，家人没有因为清贫而埋怨，也没有看见别人生活好而焦虑。

改革开放前，物资匮乏，日子过得比较艰难。我们家在稻谷开镰前的一月左右，粮食就吃完了，饱腹靠野菜。不过还有更困难的人家来寻求帮助。遇到讨钱的，祖父就招呼全家，把身上的钱拿出来给别人，家里本来就穷，哪有余钱，也凑不出钱。遇到讨粮的，祖父会吩咐，把家里好的大米给人家，有大米，不给粗粮。有好米，不给次米。遇到过节才备的糍粑、年糕、月饼等，祖父拿着糍粑，他总是拿中间厚实滋润的给别人，边缘干燥变色的留给自家。我在外地求学得到好心人资助时，祖父给我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在我的记忆里，家人很少吵闹，秉持尊老爱幼的传统。记得童年生活贫困，数月才能改善一下生活。所谓改善，也不过是父亲从微薄的日常开支中，挤出一点钱，在集市上买点肉，主要还是为年迈的祖父准备的，祖父动了几下筷子后，就停下来，让其他家人吃，每次都是我们这些小家伙吃了大头。这时候，祖父会慈祥地说：“来年生活会好的！”一家人在平淡和对未来的期盼和憧憬中平静生活。

我家邻居姓严，造新屋时，因他家地基较窄，房檐需伸过我家的地基，即屋檐水要掉到我家的地基上。严家主人上门向我祖父说明来意，家人有不同意见。如果同意此要求，我家以后造新屋时，房屋面积就要受影响。祖父说服了家人，同意邻居的请求，现两家关系十分融洽，常有来往。如今，我们鲍家和严家都搬到新的楼房，原来的老宅已成了邻里和谐相处的美好回忆。每次回老家羊保寨，我都要去老屋看看，这里有善良、礼让、谦厚的祖训回忆。

“屋净则心安”，祖父经常给家人讲，清洁才能静，屋静人才能安，人安心才定，心定气才正，气正理才出，就是做事才会有条理，把事做好。他经常讲，洗脸要洗耳朵，扫地要扫角落，要做到身净、屋净、他净。身净，就是做到身体清洁干净。祖父一件布褛青衣，内套白粗布夹衣，虽然有补丁，但是很干净，经常洗。祖父从不随意吐痰和扔纸屑，在他人生最后时光，躺在床上的时候，吐痰仍然用纸包好，让晚辈放到置垃圾的地方。屋净，就是居处虽简朴，但必须保持洁净。小时候的老屋，屋顶是茅草，墙体是石头，透风漏雨，祖父每天上午都要认真打扫，尤其是人看不到的地方。所以，老屋虽然简陋，但屋内和院子，总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净，就是帮助其他人洁净，祖父经常把村子里的大路打扫干净，一直坚持到晚年，在他的带动下，村子里的其他人也经常自愿打扫公共道路，清洁环境。祖父认为洁才能生静，静才能安，安才能生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