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又圆时

■ 黄明建

又到2024年农历甲辰年的中秋时节啦。人到中年，天地均入俯仰之间，再难找到过节的激情。却因偶尔翻阅到一篇一位父亲写给女儿的“缺了月饼和你，都不算过节”的文章，心中为之一颤。好久没有见到这样清丽美好的文字！父亲对女儿的缱绻、温暖的情意，物质贫乏里的家人牵挂、物与得失、情的愧疚，爱与被爱跃然纸上，我被这个文意打动了……

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因病离世已整整二十六年。母亲是带给了我生命并带给我生命意念中花开富贵、月圆人寰的平凡而坚强的女性。月圆时节回想起母亲及母亲恩荫的人生，是我的幸福，我的精神世界就此不再空寂和落寞。

从记事起，中秋节总是美好的。因为有一位勤劳而多情的母亲。中秋时节，乡下的新糯米已经归仓，打米机日夜转个不停，那些氤氲着春夏秋芳香的米粒，正是通过甑子蒸煮变成糯米饭，变成糍粑、变成各种餐桌上美食玩意儿；秋梨已经下树了，蜂糖梨、秤砣梨、翠皮梨哪个更适合赏月呢；地瓜早已熟透，正是清脆满水、啖嚼回甜、余味生津的农家时令水果；葵瓜子已经从硕大的托盘里搓了下来，在秋阳下的簸箕里炙干了水分；花生个个颗粒饱满，抓一把摇摇，哗哗作响，皮红肉实，还余留着新年土地里的浆，直接剥皮吃，就是过节的正当其时；核桃嘞，则不要夹壳的，泡核桃三几斤，个大皮儿薄，桃仁白或微黄充盈，油香四溢，早已不是嫩核桃的那个格调。各种饼子，外省的、省里的、地区的、县里的，陆续都通过一条蜿蜒的毛石马路运到了镇上。镇上人也不示弱，在自家的铺面开放性地做月饼，就是要让大家瞧瞧，谁的东西好，价格低廉、货真价实。离中秋节还有十来天，老镇上临街的铺面和摊位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月饼……

“大家快来买呀！

广式、苏式月饼哦，叉烧、火腿、云腿、五仁、玫瑰、什锦呢……样样都有……”

对这一切，母亲自有安排。家庭并不富裕，过节却不能马虎，亏了孩子们。手中的活计不算太忙的话，先用舅舅们给的新糯米打一锅糍粑吧，再不，也得和别的人家合着打一碓窝，现吃的和包饭豆的分别做点，让孩子们解解馋，感受感受丰收的喜悦；再不景气，母亲也要每人派发三五毛钱，让大家在街口的老糯食家先安顿安顿。

中秋夜的赏月是要重点筹备一下的。各样物件都必须新鲜，不管梨子、石榴、地瓜还是大柑子，花生、瓜子、核桃、板栗、饼子。如果正巧有乡下的亲戚送来的，就尚好。没有，即在赶场天自己买。母亲会征求我们意见，想吃点啥呀？有时候，母亲会悄悄备下别致的东西，待月儿朗照中天时拿出来，给大家一个惊喜。农历八月十五这天，吃罢晚饭，拾掇干净家的里里外外，我们兄弟姊妹会在自家老屋的后院摆上桌子凳子，把各种吃食一一拿出，洗净、码平、剖分、细致地装盘……只等月上中天。

月亮爬过临近的供销社的仓库屋檐啦，好大好圆好亮的月呀，一地的银辉，一地的爽冽，树影婆娑，凉风吹拂，一家人次第坐下；连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开口讲了好些高兴的话，母亲给大家讲月亮里嫦娥的故事、吴刚救母的故事，大家不断地插嘴，插科打诨，汇报学校、老师、同学的趣事、难事、囧事。临到夜深，母亲就启发大家：夜深啦，明天都要上学、上班，大家打住吧，随后去到厨房，取出为大家准备的特殊节日物件，一人一件，都不同；哇，真安逸呀，这个中秋挺舒心，大家真是高兴得不行……

母亲一生勤谨热诚，命运多舛却永不言弃。她总有以自己推己及人的善良人格和不计前嫌的处事风范。母亲因为操劳和艰辛，中年以后患上了脑血栓，未能等到儿女们为她治病尽孝、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六十六岁即撒手人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成为我们一家终身的愧憾。

月儿又圆啦，分外地想念母亲，以及母亲带给我们的中秋夜意念。

仰望月的天际，一望无涯，云翳飘飞，光满人间；那月儿，洒落的一地银辉，带给人间安详、安静、安谧、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