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爱与悲悯之书

□卢一萍

阿扣是被历史湮没却活在传说中的具有争议性的人物。即使在野史中，她也有两副面孔。魏邵阳《圣武记》载：“莎女阿扣绝艳，两颊如天半蒸霞，肤莹白为番女冠，有玉观音之号。”《金川妖姬志》则说：“阿扣夙自负，以为绝世天仙下降，服饰妖丽，享用豪奢。”女作家韩玲选择了将其还原成“玉观音”的形象。

小说从“我”在2003年的“嘎达奇遇”开始，“在比月光还白的瀑布下，遇见了头发比月光还白的老奶奶”——金川土司沙罗奔后代的讲述，开始了小说的叙述，以说书人的口吻，深入时间深处，勘误、梳理、复活了一个土司公主短暂而传奇的一生，同时呈现了金川山河志中每一寸泥土下的儿女情长、家国深情。读完这部小说后，我认为它有以下的成功之处。

一是阿扣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阿扣在历史中是个小人物，更多存在于民间传说中。她所涉及的故事已经非常精彩，而她本身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物。所以，作者能否把这个人物塑造得立体、丰满，就成了一部小说成功与否的一个关键。

小说当然要讲故事，但故事本身不是小说。故事跟小说之间，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这个距离，需要我们用通常所说的文学性来填补。构成文学性的，包括故事的精彩度，能否为文学提供一个难忘的人物形象，还包括小说的结构、语言、所传达的作家思想、对人世的看法等。

在这方面，鲁迅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说鲁迅是伟大的小说家，首先想到的是他笔下的人物，比如孔乙己、阿Q，我们想起这个人物后，才会去想发生在人物身上的故事。有的故事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人物的样子已经记住了。从这一点来讲，韩玲对阿扣这个人物的塑造，是令人难忘的。

其次是作者对小说细节的把握很到位。小说虽然是虚构的艺术，但要通过虚构还原世界的真实面目，目的是为达到一个比现实更真实的效果。那么，小说的细节就很重要。《阿扣》是韩玲通过虚构和想象完成的小说，但小说的很多细节却是真实的。比如，《阿扣》对莎罗奔的描绘：“高大威猛的莎罗奔头戴一顶火红的全狐狸皮帽，一件绛红色氆氇大衫里套着洁白汗褡，胸前挂着硕大的护身佛——嘎乌，腰间横别着两尺多长的腰刀，腰刀的银鞘上嵌满了亮闪闪的珊瑚。莎罗奔踏着红黑镶边的藏式皮靴，气宇轩昂地来到了场子中央。只见他略略弯了腰，双手手心向上、手臂自然展开，向四方行了礼，然后把一只手随意地半放在胸前，一只手自然伸展，宽阔的衣袖仿若是一只扩音器，缓缓地把他的声音送向远方。”

对莎罗奔衣着的每一处描写，都是由准确的细节来完成的。还有土司太太央金为女儿准备的嫁妆：耳环、戒指、手镯、珊瑚、松石子、玛瑙、黄金、白银，高级头帕、丝绸、衣服、裙子、腰带，全套玉石碗、珊瑚碗、银茶碗、银茶壶，象牙、珊瑚筷子……这些罗列，都是小说意义的体现，体现了作者对生活细节和历史细节的把握能力。

三是作者将地方性题材写出了广阔性。写出了一个纸上的、可传之久远的故乡。地域特征是书写的基本元素，独有的服饰和行为特色，成为我们阅读《阿扣》的又一亮点。因为这部小说也是一部爱情传奇，而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作者没有止步于爱情，而是向大爱的方向进行拓展。

这种爱的体现，就是善良。阿扣是善良的，不愿嫁给泽旺，要求回娘家时，泽旺恳求她，说刚举行完婚礼，你就要回去，这事情传出去，其他土司怎么看我？我以后还怎么在嘉绒地区立足？恳求阿扣许下一年之约。阿扣虽然不愿再在泽旺身边多待一秒，但还是答应了。

小说还有个情节，阿扣留在清军军营，帮着照料从战场上抬下来的受伤兵士，她为他们的死亡和伤痛感到心痛；当她回到大金，看到父亲麾下的土司兵吃苦受罪，她也难过得流泪。最后，当阿扣作为金川叛乱的替罪羊，在清军统帅傅恒面前自刎时，她恳请放过无辜百姓……这些充满爱和悲悯的情节，使这部小说具有了开阔的意境，清晰地体现了作者的写作意图——写一部爱与悲悯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