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澄湖变奏曲 从“养殖湖”“生态湖”到“创新湖区”的变迁让城市重识“湖区经济”

若非阳澄湖蟹好，人生何必住苏州—苏州城北阳澄湖因出产大闸蟹而扬名。如今家住苏州不仅能品尝大闸蟹，还坐拥相当于18个西湖面积的阳澄湖美丽湖景，领略周边创新城区渐渐围拢而来的壮阔城际线。

近日，苏州《阳澄湖地区乡村振兴协同发展规划》出炉，综合此前相城区、工业园区、昆山市、常熟市等环湖地区空间规划成果可以看到，在阳澄湖水环境根本好转后，苏州正对湖岸梳理整合、水陆统筹，要把阳澄湖打造成创新城区环抱的“城市内湖”，建成世界级绿色生态湖区。

“阳澄湖从城市一角走上发展前台，是我们持续20年关注的重大战略空间。”参与环阳澄湖地区规划的苏州乡村振兴研究院副院长侯爱敏说，这20年来，阳澄湖从“养殖湖”整治为“生态湖”，如今又规划建设“艺术湖区”“创新湖区”，这不仅是阳澄湖之于苏州城角色地位的转变，更是城市对“湖区经济”认识上的升华。

生态美了，阳澄湖成为苏州城“附近的远方”

澄，意指“水清而静”。阳澄湖平均水深1.5—2米，阳光可以直照湖底，湖体湾滩多、水流缓，周边广袤的水稻田、多达92条支流，给螃蟹带来丰富的饵料，造就了大闸蟹的美味。

然而，阳澄湖因大闸蟹而闻名，也曾因大养蟹受困扰。

“那是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持续到2010年前后的一段时期。” 苏州市阳澄湖大闸蟹行业协会姚水生回忆，湖区围网养殖技术到了1995年、1996年开始成熟，到2000年前后达到高峰，17.6万亩的湖面，围网面积最高达14.2万亩，整个湖面犹如布下“天罗地网”。

如此高密度养殖对阳澄湖水质造成了影响，加上当时沿湖工业、生活污水排放，水质一度下降到五类。“螃蟹捕上来腥味很重，居民都不敢到湖里洗衣服。”姚水生说。

痛定思痛，阳澄湖从2002年开始进行三轮围网养殖压缩，阳澄湖作为苏州第二饮用水水源地之后，整治力度尤其加大，到2016年，围网面积压缩到如今的1.6万亩。

压缩围网的同时，阳澄湖对餐船进行清理，并从湖体向入湖河道、周边湖泊延伸。昆山市投入十几亿元，拆迁了东南湖岸知名船餐点“渔家灯火”80多条餐船。“那里紧邻工业园区，位置很好，包厢要预订，餐点时车位一位难求。”昆山城投副总经理费一鸣说，尽管每条餐船一年营收几百万元，但为保湖水清净，昆山还是下决心拆了，接下来还将拆除巴城湖的餐船。

2016年开始，阳澄湖治水治到岸上，到2020年，共关闭污染企业123家，淘汰小作坊163家，流域内470多个居民小区、4万多个单位雨污分流排查改造。沿湖城镇污水厂污水处理能力扩建到66万吨/日，尾水排放达到苏州特别排放限值标准。

湖区围网压缩后，总面积6.37万多亩的周边池塘担纲了大闸蟹养殖“主力军”。从2019年开始，苏州各级财政每亩投入2万—3万元，花3年时间对养殖池塘生态化改造，处理合格后循环利用，不让养殖水流入阳澄湖。

这样“多管齐下”，加上湖面和周边水域增殖放流，以水养鱼、以鱼控藻，阳澄湖水质很快好转起来。苏州环保部门2022年监测数据显示，阳澄湖湖心除了1、7、8、12月总磷稍超标（Ⅳ类水），其余月份均达到Ⅲ类水，湖体水生植物量占比约42.5%，生物多样性指标远高于太湖。

汪汪一碧的阳澄湖恢复了“本来面目”，文旅、休闲、民宿业随之兴起。全长13公里的澄林路把阳澄湖一分为二，绿树丛中掩映数百家“江南渔家”，被誉为苏州城伸向阳澄湖的一条“美人腿”，每年食蟹季车水马龙。从工业园区阳澄湖半岛到昆山阳澄湖公园，大片树林草地面向一碧万顷的湖面，吸引了大批市民前来扎帐篷、露营和散步。

生态好了，阳澄湖人气明显旺了，为市民提供了“附近的远方”。对苏州居民来说，太湖远在西南，去一趟要做足准备，路上要个把小时，相当于一次远足；而阳澄湖可以“说去就去”，下了班骑个车、遛个弯就到了。阳澄湖就像是主城居民的“后花园”，很家常、更贴心。

“对阳澄湖来说，生态建设永远在路上。”相城区农业农村局农业综合执法大队大队长卫灿灿说，接下来阳澄湖将在湿地带、护坡带丰富水生植被，进一步增强水体透明度，同时彻底整治农业面源污染，整个阳澄湖水系250多平方公里“三高一美”比例（高标准农田、蔬菜基地、池塘和美丽生态牧场），2025年将从目前的85%提高到100%。

“腹有诗书”，在现代都市区发展农文旅

依托水乡基地，苏州在城市四个角规划了“四角山水”，构筑“山水园林城市”空间格局，从阳澄湖、傀儡湖至沙家浜是当中的“东北角”。近年来随着阳澄湖西岸相城区建设高铁新城，东岸昆山市布局阳澄湖两岸科创区，阳澄湖已然呈U形深深嵌入城市，从“主城一角”跃迁为“城市内湖”了。

阳澄湖生态变美，环湖各片区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然而苏州市级层面出台的首个全域发展规划，是《阳澄湖地区乡村振兴协同发展规划》，建设“江南文化原乡、都市田园典范”，塑造“最原味的江南水乡泽国”和“最静谧的都市乡野田园”。对此，卫灿灿解释，虽然阳澄湖已是“城市内湖”，但是湖区内部仍是以乡村、旅游、文创为主的业态，紧扣“农文旅”并提升发扬，在现代都市区弥足珍贵且更具魅力。

对于阳澄湖“江南文化原乡”的定位，侯爱敏认为“一点也不夸张”。“阳澄湖不仅‘长相清秀’，而且‘腹有诗书’。”侯爱敏说，这里是吴文化稻作、渔捞文化源头和“百戏之祖”昆曲肇始地：湖畔工业园区的草鞋山遗址、昆山市的绰墩遗址，考古发现了6000多年前碳化稻；有“国蟹”之称的阳澄湖大闸蟹，是中国三大古蟹唯一幸存品种，明清以来尤受追捧，以阳澄湖和大闸蟹为主题，诗人高启、吴门画派创始人沈周等文人墨客留下的诗画无数；在阳澄湖边的傀儡湖畔，600年前顾阿瑛筑草堂开雅集，广邀天下文人雅士始成昆山腔。

6000多年前的稻作文化、千年以降的蟹文化、600年的昆曲文化，构筑起阳澄湖深厚的文化积淀。“规划前后改了28稿，可以说慎之又慎，对农文旅的挖掘梳理特别用心。”侯爱敏说，规划中草鞋山建设遗址公园，绰墩遗址规划文化村，巴城湖畔建成戏曲学校，大闸蟹养殖除了建设国家级的种质资源库，还在湖区留下1.6万亩围网，因为这里是大闸蟹起源地、国际地理标志农产品原产地，牵涉到10万人就业、两三百亿元的产业，围网面积不到湖区1/10，通过种植伊乐藻、投放螺蛳净化水体和电子监控饵料投放，水质可保无虞。

文化赋能乡村振兴，阳澄湖乡村、旅游、产品将“艺术化提升”，让湖区浸润文艺范。规划沿澄林路、阳澄湖大道形成50公里长“蟹逅阳澄路”。澄林路上美丽乡村将借鉴北京“刘家庄模式”，引入动漫、戏曲、非遗、手作，形成10个以上“一村一艺”文旅村落。湖中四岛围绕艺术田园、渔乡度假、康养休闲建设主题特色岛，“美人腿”上水上客运站设计为“山丘”形，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凡尔赛建筑奖”，游轮从这里驶向波光粼粼的中湖和莲花岛。阳澄湖东岸重阳曲会连办7年，昆曲学社开办40多场，还将举办蒙特利国际音乐节。

“乡村是底色，文化是灵魂，被现代都市环抱的乡村不是普通乡村，湖也不是单纯的湖。”卫灿灿说，阳澄湖要构筑“生态湾区、艺术湖区”，打造拥有本土文化、对照国际标杆的黄金两岸艺术湖区。

湖城相映，城市要把湖泊“捧在手心”

眼瞅着阳澄湖环境面貌越来越好，环湖实力雄厚的众城区（市）自然不会放过这一轮发展机遇，纷纷“调转身来”，在湖畔规划发展科创、商务、总部经济：相城区在湖西开建高铁北站枢纽经济区，工业园区在南岸擘画商务创新区，昆山市在湖东建设阳澄湖两岸科创区。

“有风景的地方就有新经济。”苏州工业园区规划建设委总规划师殷辉礼说，原来娄江以北至阳澄湖间唯亭片区是园区的“乡镇板块”，从形象到产业还脱不了“乡镇味”。随着阳澄湖生态环境改善，园区人蓦然回首，发现身后大片湖面这般“岁月静好”，过去的“消极空间”一下抢手起来，着手推动城市更新、产业升级，提升为园区的“副中心”：在毗邻阳澄湖的青剑湖升级环湖步道，布局社交、文教、运动、微度假功能，打造北部城市客厅；在唯亭西片区置换低效用地建设“阳澄数谷”，计划总投资200亿元，目前已开建10个项目；在沪宁城际园区站建设“阳澄银座”，70余栋办公楼宇总建筑面积310万平方米，总投资300亿元，建成后年纳税超100亿元，目前已出让14宗地，在建项目10个。

京沪高铁驶离苏州北站后，掠过阳澄湖岸线划过一道弧线驶向上海。相城区依托高铁枢纽，规划建设站城一体的高科技中心城区，打造虹桥国际枢纽北向拓展区。

昆山阳澄湖沿岸包括阳澄湖在内，还有傀儡湖、鳗鲤湖、巴城湖、雉城湖等水系相连的“姊妹湖”，统称为“五湖地区”。发展“五湖经济区”，昆山请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研究了北美华盛顿湖、五大湖，瑞士日内瓦湖的“湖区经济”，总结这些世界级湖区的共同点：湖泊生态优势明显，环湖城市隔水相望、以水相连，围绕湖区发展生态、科技、旅游一体的环状经济共同体。其中华盛顿湖湖区面积、城市分布和阳澄湖颇为相似，这座湖通过生态修复、文化更新，聚拢了西雅图、贝尔维尤、伦顿等滨湖城市，其中西雅图被誉为“翡翠城市” “最适合散步的城市”，聚拢了微软、亚马逊、星巴克、好市多等世界级企业。

借鉴“西雅图经验”，昆山在五湖片区规划建设大湖区、大廊道、大公园。阳澄湖沿湖300米回归生态和公共属性，布局湿地、公园、艺术剧场、文化馆、图书馆，沿湖3公里缓冲区建设民宿、酒店等旅游设施。为此，昆山市前些年拆了湖东南19栋别墅，建成600亩阳澄湖公园，如今又着手回购沿湖2000多亩房产用地，用于生态建设、岸线恢复。在“五湖”背后，布局昆山杜克大学、昆山工研院等科研院所和昆山高新区。

“所谓湖区经济，是以优化生态系统为前提，构建水、绿、城、产、人的共同体。”昆山市副市长周继春说，“我们深深理解环境之于人才和创新的关系，五湖地区修复生态、还湖于民，不仅造福市民，还要建好昆山副中心，吸引一流人才发展高科技产业。”

和昆山一样，阳澄湖环湖众城（园）区尽管富甲一方、实力超群，但都把阳澄湖“捧在手心里”，建设不但严守生态红线和开发边界，还留有足够退让空间。阳澄湖相城区板块蓝绿空间占比达78%，“鱼骨状”水道延伸入城，由湖向城形成自然乡野、城野交织、蓝绿水城三重景观。工业园区塑造形态、优化界面，在阳澄湖南岸打造灵动错落、景深丰富的天际线。“这里不同于‘茭白地上起广厦，莲藕塘中垒瑶台’的金鸡湖，可以白纸作画；也有别于纯郊野的淀山湖，不用发展城市产业。阳澄湖是城市水源地，文化积淀深厚，且深深融入城市，理当得到更悉心呵护。”侯爱敏说。

“靠水吃水”，阳澄湖从“温饱年代”渔民捞鱼捉蟹补贴家用，到大养蟹影响了水质，再到如今修复生态创成“生态绿心”，环湖创新城区环抱，阳澄湖的变奏让卫灿灿感慨：湖、城是既相融又平等的关系，城市只有给予湖泊足够的尊重，敬畏自然，彰显文化，这样的“靠水吃水”才有更高回报，也更可持续。

记者 顾巍钟 潘朝晖 通讯员 邱峰 张径 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