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毡里的马槽子

本文转自：新疆日报

□小七

那天，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户牧民家篱笆墙下的马槽子，来回走了两圈。这是一个有点年头的老物件，可能是这户牧民嫌弃它过于老旧和笨重，把它丢弃了。

隔着栅栏门，我看到屋内走出一位老人，他来到我面前，将破旧的毡帽随手挂在身边的篱笆墙上。

“嗯？你在看这个？”他问我。

我朝他点点头。

他笑了：“这是我外祖父年轻时在深山里捡到的一块红松木，它是被雷劈倒的。捡回家后，他用刀子、斧头在这块木头上掏了十几天，才把它弄成马槽子的样子。现在，很少有这么老的东西了。”

我同意他的说法，这个马槽子的确难得一见。我抬头看了老人一眼——他正盯着我，指尖轻触嘴唇做思考状。

片刻之后，老人开腔了：“你如果想要的话，必须来个100块钱才行！”他冲我打了个响指，一脸豁出去的神情。

老人又说：“这个红松木马槽子，劈成柴，足够你烧一个星期的奶茶啦！”我看他抬起脚，朝马槽子跺了几脚。心随着他的脚猛跳了好几下——要是再不把这个马槽子运走的话，这位老人家可真的会用它烧火做饭了。

我脱口而出：“我要了！”

“好！要不是它硬得像块石头，我早用斧头劈开烧火了！”说完，他长舒一口气。

简直不可思议，这个文物般的马槽子，才花了100元钱，就是我的了。我等老人从院子里拖出一条旧毛毡裹好马槽子后，按捺住心中的喜悦付了钱。

马槽子很重。我跟僵硬的旧毛毡搏斗了一番后，终于抓住了合适部位，这才提起了马槽子，蹒跚着往家的方向挪去。

路上，一群羊像是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马路对面的树林里。牧羊犬首先发现了我，它哈着气，兴奋地朝我冲了过来，好像我是一根冒着热气的肉骨头。牧羊人“咻——咻——”几声口哨，便喝退了它。

而羊群潮水般地向我涌来。我在羊群里钻进钻出，旧毛毡的一端散开了，马槽子连同我一起摔倒在闹哄哄的羊群里。

我在挤来挤去的羊群里和牧羊人的吆喝声中，勉强站起身，又在羊的东撞西搡下，将毛毡重新裹好，这才提起马槽子，跌跌撞撞跑下路基。慌乱中，我瞥见几辆汽车等在路边，其中一辆像是警车。

我逃离羊群，如释重负地扔下马槽子，然后脱下衣服，仔细捆好毛毡散开的一端。当我做完这一切时，一只大手按住了我的胳膊。

“嗨，你包着个什么玩意儿？”一位大高个的警察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马……马槽……而已……”说这话时，那位牧羊人正站在路中间向我们这边回看，似乎暂时忘了他的羊群。

“马槽子？你用毛毡包着个马槽子？你说的可是喂马吃草的那个木头疙瘩？不要再费口舌了，请跟我到那边去。”他指指停在路边的警车，又指指我脚边绑得结结实实的物件，“把这个东西一起搬过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提起马槽子，朝警车那边慢慢挪去。“你不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吗？”他打破沉默，接着说：“你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啊？我买马槽子……违法吗？”我将马槽子放到警车旁，诧异地对他说。

我一定是表现得太摸不着头脑了，他朝我说：“老实交代吧！”

“哦，你是说这块旧毛毡吗？这是我买马槽子时，那个老人家送我的，他说丢在院子里也碍事。”我深吸一口气，设法让自己镇定下来。

高个子警察的下巴抬得比先前更高了：“我说的是毡子里包的玩意儿。”

我很不情愿地解开毛毡。此时正是半上午，太阳把路面烤得热烘烘的。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沉默。

“是小七老师吗？”牧羊人认出了我，“我认识您，大家说您在做保护我们这里文化的事。您为什么坐在这里？”

我像是立刻来了精气神，清了清嗓子，没忘记拍拍腿上的灰尘、理一下衣领，还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收拢到耳后，开始侃侃而谈。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朦胧中，只见骑在马上的牧民低头望着坐在路边上的我。还有警察，大张着嘴，视线从毛毡里的马槽子上移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马槽是游牧文化直观的一部分……不带走，就会被人当柴烧了……尤其旧的东西需要保护起来，旧的东西才有说服力……”牧民和警察低着头，望着坐在路边上满身灰尘的我，不停地微笑，频频点头。

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结束这场自白的。

一阵沉默后，警察开口说话了：“刚才，你拼着命提着马槽子的样子，真是叫人感动啊！”

“的确，不容易啊！”牧民附和着。

“真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啊——看看，满脸的汗、满身的土……”又一阵停顿后，警察说道，“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的毛毡里包着别的什么。”

“什么？”这位牧民满眼疑惑。

“我说这话你们都别介意啊……”警察用手掩住嘴，瞄了我一眼，朝着牧民压低声音说，“她从羊群里披头散发钻出来的时候，我以为她偷了你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