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里的豆腐香

本文转自：安顺日报

□卢维 摄

□陈斌

每当新年迈着欢快脚步款款走来，那个深藏在黔中腹地的山间小坝子，总是山丘环抱、碧水萦绕，百十来户人家的布依村寨，家家户户做豆腐，那故迎新年的香味，会随着记忆中浓郁的年味，在我心里氤氲开来。

平时寨子上，若不是遇上红白喜事，极少有人家做豆腐。不过，只要到了腊月年关，每家都会不约而同做起豆腐，大家就在豆腐的一抹馨香里迎接新年的到来。

家乡俗称做豆腐为“推豆腐”。小时候，寨子上基本每家都有一副推豆腐的石磨，我家也不例外，据父亲说，我家的石磨还是爷爷年轻时从很远的地方背回来的。每到过年推豆腐时，母亲便早早地将两扇磨石连同木质磨架，洗刷得干干净净。抬走堂屋中间的八仙桌，将干净的石磨摆在屋子的正中位置，架好推磨杆。“丁”字型推磨杆顶端，钩挂在上扇磨石侧面的木柄上。下扇磨石的出口下方，放上接豆浆的木桶。推磨杆扶手中间用一根绳子垂直吊在北边的屋梁上。这样，人趴在扶手上，前推后拉起磨来，既轻快又省力。可以一人推拉，也可以两人或多人协同推拉。南边锅灶前的屋梁上同时吊起筛浆布。一种“十”字形木架四端，分别系着方形纱布一角的器物，如同筛子。吊垂的纱布下方，放着一口接豆浆的广口缸。

过年推豆腐，长辈们就挑选自家豆粒饱满圆润的黄豆，漂洗浸泡后，等着有空就去开磨。印象最深的是，每年隔壁大伯家、三叔家、都会把泡好的黄豆挑到我家，根本不用分什么先来后到，也没有谁和谁争先后。得空就舀着一家的黄豆上磨。彼此都相互帮衬着忙活。推磨的推磨、筛浆的筛浆……推了你家，再推我家，配合如此默契，忙活的间隙，彼此说着年货的准备。

这样热闹的场合，自然少不了孩子们。有的要学着大人一样，舀黄豆往磨眼里添加；有的趴在推杆上，要帮着大人推磨；有的摇动筛布，学着要筛浆。小一点的孩子，什么也够不着，不是在推磨的旁边转悠，就是在筛浆的旁边闹着要尝试。还有的，就干脆守在锅边，直盯盯看着锅里翻滚的豆浆，等着煮好，要最先喝上一口，我基本上就是守在锅边的那一个。

有时候，大人们也会让大一点的孩子帮着尝试推磨。那次，轮到我和大哥推磨，我们两个开心也性急，把磨推拉得飞快。磨眼外的黄豆都甩飞了出去。在石磨旁上黄豆的母亲连连惊呼：“慢点，慢点。”于是，我们又放慢推拉。由于用力过猛，又一会快，一会慢，没有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败下阵来。父亲看到了，过来一边推磨，一边对我们说：“推磨不能急于求成，匀速推拉让上下磨齿均匀咬合，磨出的豆浆才最好。就像做人，要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我们听了，若有所悟，也牢牢记在心里。

“磨砻流玉乳，蒸煮结清泉。色比土酥净，香逾石髓坚。”正如元代郑允端豆腐诗所描写，在石磨嘎吱，嘎吱的吟唱声里，乳白色的豆浆，缓缓流入木桶，一股淡淡的豆香味四下弥漫。接下来，是筛浆，煮浆。母亲坐到灶台下，架火烧煮。等到豆浆在锅里沸腾起来，浓浓的豆香瞬间弥漫满屋，这时候我们基本上已经急不可耐。

做豆腐关键是兑酸汤，这是一项技术活。做不好，豆浆难以粘稠，成不了豆腐。烧煮开的豆浆舀出来后，父亲一边用木棒搅动，一边用碗往桶里添加发酵好的酸汤，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不一会，豆浆结成块状，变成香醇可口的豆腐花。守在一旁，只有年关才见到豆腐花的山村孩子，早就被它的香味撩拨得按捺不住。母亲不偏不倚，每人舀一碗。有的孩子拿到豆腐花，不顾烫嘴，一下就喝得见底。有的会端着去找盐找糖，或者辣椒酱，添加进去搅拌着，慢慢享用，那豆腐花的味道许久在唇齿间留香。

在母亲调豆腐花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大门外一字排开的矮桌上，用长条木板围合成一个个“井”字形方格，还在里面铺上了纱布。母亲将豆腐花倒入方格内，又把四周的纱布对角拉在中间，用一块木板压着。木板上面放上石块。立刻，就有黄色的浆水从四周的板缝里汩汩流出。馋嘴的狗儿、猪儿也急匆匆赶来，咂咂有声地在地上舔着那散发着豆腐香味，温热的水。渐渐的，水流变成水滴。最后，水滴也几乎没有了。打开板盖，揭开纱布，一板白净水嫩的豆腐已经做好了。再用一块薄皮切刀，在豆腐上横竖各画上几道，就变成方便取用的豆腐块。这样的热豆腐，来上一块用辣椒酱拌匀，真是美味佳肴。

每年，母亲会把父亲挑回家的豆腐，取出一些，切成二寸见方的小块，做成霉豆腐。还要炸些豆腐圆子，做点血豆腐，丰富家人节日的餐桌和味蕾。物资匮乏的年代，豆腐制品占据了春节餐桌的半壁江山。如今，物质生活极大丰富，普通人家常吃鸡鸭鱼肉，豆腐更是家常菜。不过，一到过年，我就会想到推豆腐的场景，记忆中的豆腐香味，在浓郁的年味中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