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178次列车——记惊心动魄的四天三夜

本文转自：人民日报客户端

秦瑞杰

8月1日，中国铁路北京局张家口车务段党员突击队成员为K1178次列车滞留乘客运送物资。高 伟摄

四天三夜，争分夺秒、接力救援。

几天前，受暴雨影响，从银川开往北京丰台的K1178次列车因线路封闭滞留北京门头沟区，车上一度餐食告急、通讯中断。而K1178次列车，是被困三辆列车中距离北京最远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险情，列车乘务人员沉着应对，组织党员、志愿者维持车内秩序、开展互助，有关部门运送物资、抢修线路，紧急救援。8月2日，被困旅客全部安全疏运完毕。8月8日下午2时47分，丰沙线恢复通行。日前，记者采访了这场救援的亲历者。

7月30日，K1178次列车工作人员和车上的志愿者共同搬运沿河城车站提供的物资。

7月30日——

应急，组织有序分工协作

暴雨如注。7月30日中午，银川开往北京丰台的K1178次列车在北京门头沟区的山岭间缓缓穿行。一路上因为大雨，列车走走停停，已经晚点近3个半小时。雨点敲打着车窗，乒乓作响，寒气透过车厢连接处的缝隙，蔓延出阵阵凉意，透过车窗眺望前方，看到的只有漫天雨帘。此时，经验丰富的银川客运段北京车队副队长倪鹏，紧盯着前方路况，隐隐有些不安。

中午12时58分，列车驶入沿河城站，接到通知，紧急停车。1个多小时后，按照操作规定，倪鹏找来列车长南如雨，召集客运、车辆、列车乘警等部门工作人员，启动了应急预案，“先摸清楚车内各个方面的情况，以防之后出现突发问题”。车辆组由倪鹏带队，持续与沿河城站、铁路调度中心联系；乘务组由南如雨打头，对车内供风、供电状态以及集便、给水等装置进行巡视检查，盘点相关物资。

盘点结果并不乐观。虽然出发前预判天气，列车多储备了一倍的物资，但由于晚点，此时餐食、用水已处于短缺状态。

车上的841名旅客，有的赶在明天之前回北京上班，也有老人赴京看病。“不少旅客来到乘务室，问为啥不开车。”列车长南如雨说。“车停在山沟里面，山体遮挡，基站也少，手机信号很弱，大家联系不到外界，难免焦躁。”

“那时接到北京局的通讯信息，前方桥梁道路有垮塌风险，让我们先在沿河城站等待。”倪鹏说。“但还等多久不确定。那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无法前去探路，列车组只能按照操作规范原地等待，同时加强设备检查，等待进一步通知。”

雨仍不见停。列车上，乘客焦躁情绪蔓延，需要加强疏导安抚，但全车只有30名乘务人员，人手明显不够。晚8点，倪鹏、南如雨两位党员决定，列车广播召集乘客志愿者，党员、现役军人或者退役军人优先。

让倪鹏没想到的是，仅仅10分钟，就有40多名乘客来到6号餐车主动报名。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党员，有内蒙古上车的退伍军人，还有当过消防员的警察大学教授，“甚至有两位白发苍苍的党员老奶奶主动请缨，想要加入我们的队伍。”

夜色笼罩，车外，大雨不停，车内，乘务人员和志愿者们开会热烈讨论。

“经过沟通，大家都清楚了当时面临的难题，一是物资紧缺，二是车上的水源有限。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要先安抚旅客情绪，还要建立信息互通机制。”其中一名党员志愿者胡新忠建议，“必须发挥党组织的作用，尽快成立临时领导小组。”

于是，倪鹏、南如雨等3名党员职工和胡新忠等4名党员旅客，组成临时领导小组，15个乘客车厢也成立应急小组，推选出15个党员志愿者旅客。

说干就干，会后，列车广播保持信息透明，及时将商讨结果播报给了旅客。倪鹏与沿河城站联系，带来了车站里的应急储备物资；南如雨带领乘务组，对车辆通风、用水、用电展开轮检；胡新忠等党员、乘客志愿者回到车厢，配合乘务组人员，分别带头到车厢内安抚旅客，并协助照顾老妇幼等重点人员。

“我们配合着广播，向大家解释了列车运行情况和面临的困难。志愿者们还跟乘客们提示，现在水资源紧缺，需要少喝水，节省用水。”胡新忠回忆，自己所在的11车厢有66名乘客，其中还有6位老人着急去北京看病，情绪激动。“同是旅客，我们做安抚工作有优势。我和老人们说，自己今年也60多岁了，作为退伍军人，如果下车，我一定是最后一个，有啥困难我们一起解决。”后来，经过反复说明劝慰，乘客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列车老人、小孩多，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党员临时领导小组决定，广播征集旅客们的多余的药物，集中起来进行统一调配。“虽然身处大雨中，但听到广播，大家纷纷拿出了自己的储备。”胡新忠说，降压药、感冒药，一盒一盒送到了列车长手里。“我把身上仅有的一瓶速效救心丸捐了出来。一位乘客是医生，自己也主动站出来值班，随时给需要的人看病用药。”

深夜，旅客怀着忐忑睡去，乘务长康晨在一片鼾响中轻声穿行在列车过道，查看车厢水位、旅客情况。午夜时分，受暴雨影响，接触网短暂断电，车辆照明、空调停止运行，列车内温度不断上升。康晨立即按照应急预案，临时打开客室过道通风车窗，改善车厢空气。看到盥洗池水龙头在间歇滴水，康晨把水龙头紧了又紧，“特殊时期，任何跑冒滴漏都不行。”

7月31日，K1178次列车长组织临时党支部党员和旅客志愿者开会制定自救计划、讨论配发物资。

7月31日——

互助，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31日早上7点，车辆已经滞留近20小时，3个车厢都已出现无水情况，列车餐料已尽。一些乘客一觉醒来，发现车辆仍未前进，自己的食物却消耗完了，不由得产生恐慌情绪。

“接到信息，道路塌方，物资送不过来。危急时刻，沿河城站送来最后的两袋大米。”倪鹏说，“针对当时的情况，临时领导小组立即开会讨论，乘务员和志愿者一致决定，把仅有的食物分发给大家。”

架火，起锅，熬粥。“粥不多，一人只能分一小碗，我们志愿者带头提议，优先将物资分配给车厢内的老人和孩子。”列车临时领导小组成员之一、中国人民警察大学救援指挥学院副教授汤华清作为乘客志愿者，承担起了调度责任。

乘务人员和志愿者就接力协作，逐个车厢发放米粥。“一碗热粥虽然量不多，但却暖了大家的心。”南如雨说。

一夜的大雨，让房山区的多个信号基站受损，30日上午，列车失去了信号。

“这是四天三夜中最危急的时候，联络不到外界，大家就只能自救。”倪鹏说。沿河城站位于北京市辖区内最西北边，只有山岭间的几间平房，是一个专供乘务人员上下车的小站，平时在这里，列车仅仅停靠1分钟。

“当时车站里已经断电断水多天，由于物资储备很少，站里7名工作人员自己都饿着肚子。”沿河城站站长彭天生回忆，当天快到中午，工作人员搜索仓库时，幸运地在角落找到了最后的一些白面。“面粉还没坏，为了优先保障旅客，也为了给列车组打气，就把最后的食物送上了车。”

广播声响起，征集乘客帮厨。没一会儿，来帮厨的人就挤满了餐车。餐车条件有限，大家就群策群力，三个炉灶同时开启，揪剂子，擀面皮，做出几锅面片汤来。

“花了3个多小时，一人一份分给了乘客。”康晨说，乘务员们保证乘客先吃，“自己一口都没留，不少乘务员接近20个小时没有吃东西。”

艰难时刻，K1178次列车的车厢里，大家相互鼓励、宽慰、帮助着。

“最饿最累的时候，一位豪爽的山东大哥偷偷塞牛肉干给我。”列车员张文秋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给我的那几块牛肉干，让人既温暖又感动。”

“其实我们也是普通人，乘客联络不到亲人，我们也和家里失去了联系，心理压力很大。”张文秋坦言，30人的乘务组，许多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车上老人孩子多，有时候吵闹、求助，突发情况很多。还有全列车800多人的吃喝拉撒、证列车辆的安全运行，都要由我们来保证。”张文秋回忆，有时候连续20多小时在岗值班，很多同事只能在就地躺在车厢连接处眯一会儿，睡起来继续干活，“但是扛着压力，大家都挺过来了。”

8月1日，救援队员蹚过泥沙，山区徒步四小时运输应急物资。

8月1日——

救援，各方支援运送物资

8月1日上午，雨仍在下。突然，一声“救援队来了”打破车厢的沉寂。倪鹏赶快趴到窗户边，一大群穿着荧光色工作服，戴着黄色头盔的的抢险突击队员冲破雨帘，露出身影，带着救援物资来到了列车旁。

原来，就在旅客被困雨中的同时，中国铁路北京局便已集结力量，调度物资，开展了救援行动。张家口车务段火速集结6000份面包、八宝粥等救援物资并组织装车。早在昨晚九点，物资运输列车就从张家口站始发开往沿河城站。

然而，列车的行进异常艰难。“当时大雨倾盆，一路上洪水没过钢轨，还有不少断枝杂物覆盖线路。列车连夜行驶过程中，顺着车灯，能看到泥石流和不断出现的山体落石。”国铁北京局集团张家口车务段副段长、党员刘亚军回忆起那个夜晚，当时，物资运输列车由于线路损毁严重，只能抵达距离沿河城站8至9公里处。

接下来的一段路，物资需要徒步搬运。

“不能上也要上，旅客还等着我们！”国铁北京局29名党员组成突击队，刘亚军担任队长，一行人踏着至少30厘米厚的淤泥，沿途避开山体塌方、蹚过泥沙积水，在半米宽的山间小道上，手提肩扛运送物资。“雨水把人浇透了还好，就怕把纸箱淋湿。有的矿泉水箱破了，我们就用手兜着，生怕物资漏出来。”

上午10时左右，经过近4个小时的徒步，29名党员突击队到达沿河城站，将一箱箱救急的矿泉水、面包被肩扛到车厢外。紧随其后，500余名抢险人员徒步赶到，将6000份食物和饮用水转送到滞留旅客手中。车厢里，旅客们看到“从天而降”的救援人员，激动地向他们挥手，欢呼致敬。

“后来才知道，持续降雨导致了前方道路塌方，20多吨的石头横亘在道路上，让救援人员寸步难行。”倪鹏说，“当我们见到救援人员时，他们浑身都湿透了，个个沾满了黄泥，有的痕迹到腰那么高，很多人雨鞋都磨破了。”

“见面以后，救援人员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辛苦了，我们后方正在组织抢修，请多等一会儿，我们会救大家出来！’”南如雨回忆。

和救援人员一起到来的，还有直升飞机的轰鸣声。

早在清晨5时许，陆军第81集团军某陆航旅4架运输直升机搭载26名官兵，紧急飞赴北京市门头沟执行空投任务。但由于沿河城站位于山谷中，地形狭长，周边环境复杂，再加上气象条件不好，空投一开始并不顺利。下午16点，空投救援物资终于到达指定地点。

“看到迷彩色的直升机在山谷里低低飞行，乘客们的心都安定不少，大家心里都知道，党和国家没有忘记我们。”汤华清说。

此时，经过几次尝试，考虑到水、自热饭等投到公路地面容易摔碎，救援物资被投放到永定河的松软河床上。三位列车员自告奋勇，绑着绳索走下河堤取物资。

“永定河的河流非常急，我们从一座桥边走进河滩，钻到没过膝盖的河水中去拿救援物资，背上列车。”列车员、班组入党积极分子崔璐说起当时的场景，还是有些后怕，“但看到旅客的笑容，感觉是值得的！”

冒雨转运物资后，康晨和乘务组又连续数小时工作，把物资一一发放到位。望着窗外渐缓的雨势，他们长长舒了一口气。“连续数天我们在车厢里不断巡查、维护水电等基础设施、在外探索转移路线、转运分发救援物资，一直在忙碌。”康晨说，“被困的四天三夜，乘务员衣服没有干过，不是雨水打湿就是汗水打湿。”

44小时数夜奋战，8月2日凌晨，抢险队员打通救援“生命线”。

8月2日——

抢修，安全疏运乘客换乘

“丰沙线已经部分抢修通车，请准备车辆退行，随后将安排车辆对接转移旅客！”清晨，通过沿河城站唯一一部铁路系统联络电话，k1178次列车乘务组收到了撤离通知。

自从车辆被困，早在30日的傍晚，北京局张家口工务段便成立抢险分队，在倾盆大雨中驶向塌方地点，开始了一场与时间赛跑，为打通旅客生命通道的攻坚战。

“进入丰沙线的山区段，隧道一座接着一座，铁路一侧是大山，另一侧是陡峭的悬崖。列车往前走，山上还不断的有落石，悬崖一侧也经常出现塌陷。”张家口工务段副段长李广伟曾在该区段工作过，经验丰富，但当天情况危急，当晚为了保证轨道车安全行进，车速一再降低。瓢泼大雨中，车灯只能照出不到5米。

到了抢修点，大雨下，抢险队不断的将坍塌的泥石流铲除，又将石块、泥浆运送到需要回填的部位。彻夜奋战，雨水、汗水，不断的汇集在每个队员的脸上。

“很多员工冒雨连续作战8个小时，回到车上进餐补水，休整几小时后就又冲上前线。”李广伟说，“8月1日，通信基站受损，手机完全不能用了，现场施工，各种指令只能靠大家口口相传。”

为了尽快救出被困人员，8月1日晚，指挥部作出决定，从张家口方向，临时送一辆空客车体到塌方处以北，并在两辆列车间修建临时通道。K1178次列车退行之后，两车接驳，把车上旅客转送到临时列车上，运输至张家口。

于是，紧张的抢修开始了。

当晚7时，增援力量搭载挖掘机、木板、篷布、应急通讯照明等设备，开始对塌方处进行紧急抢修。“有的队员一直用铁锹挖，直到磨破了手；有的穿着雨鞋，脚面被泡发了；有的鞋子一次一次陷在淤泥里，拔出鞋子后在地上摔打摔打，就继续穿上走。”

彻夜奋战，李广伟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几乎要落下泪来。“施工人员饿了就吃几口面包、榨菜，渴了就喝点矿泉水，困了就窝在草窝里或是靠在山体边眯一会……”

1880名铁路职工，44小时数夜奋战，凌晨，“生命线”打通了。

上午8点20分，K1178次列车启动，全车沸腾。

“退行的时候，隔着车窗，看到铁路工人们满身泥泞，向我们微笑着挥手送别。”这个场景，给胡新忠留下深刻的印象：铁路整个被泥石流掩埋，土方堆得有车顶那么厚，工人们挖了整整一晚上。看到他们时，每个人都浑身是泥。列车里，乘客按捺不住情绪，隔着车窗纷纷挥手，有人竖起大拇指，向工人们激动地呼喊。

列车退行前，K1178次的十几位党员，在6号餐车开了最后一次会。

“我们和党员志愿者们一起，讨论怎么组织乘客有序撤离。同时，把剩下的物资发放到最后需要的人手里。”倪鹏说，“站完最后一班岗，把乘客平安送上换乘，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被困的四天三夜，凝聚起了这么多人的力量，大家同心协力，是难忘的回忆。”

中午12点30分，841名旅客走下K1178次列车，换乘高铁前往北京。

临下车时，乘务员郝燕梅整理物品时，发现一位乘客在窗户上留下一张裁成红领巾形状的纸条，上面画满了花，写着：“致敬工作人员，你们很辛苦，感谢陪着我们一起共渡难关。”

（图片来源于国铁兰州局、北京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