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长途顺风车的，十个有八个是老赖

过年那段时间，我因为一些生意上的纠纷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开亲戚的二手雅阁跑长途顺风车，是逃避也是拮据。

在这个假期中，我接到过从郫县到西安的说唱歌手，也接到过从凉山到聊城的海货老板，不一而足，他们都是怀揣各式各样的缘由才会选择坐我的车出行。

在旅途中，我们一起欣赏过S19沿海高速的壮阔，也一起讨论过成都平原对于盆地经济发展所带来的必要条件。

在上车前，他们是我的乘客，我是他们的司机，在下车后，我们往往都成了彼此在远方和家乡之间的一名渡客，除开车费不谈，我们的心中都怀揣了一些对方难以启齿的心事，成为这个世界上另一个陌生且偶然的树洞。

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从达州到赣州的中年，他是糖尿病二型，在万源工程队高就，16个小时的车程他给我散了两条大重九，下车时，我连幽门都飘着烟味。

我问他，那么远的路，为什么不坐高铁，中国速度，能让你少抽点烟。

他回答我，因为在几年前被失信执行，不止高铁，自己现在连开房都没有了资格。

我对他表示同情，并且在经过张家界服务区的时候向他追问了其中的来由。

他跟我说，自己曾经也是个搞艺术的行家，做古建修复，前年在某个镇上做了一个工程，八戒庙，从殿里的猪修到山脚的猪，他带着工人修了一整年，修出来的猪个个四肢健全，野性勃发。

就是在结款时，他因为家里出了一点事先拿了从甲方那结来的一半工程款回了家，另外一半至今都没要到，人就把他告了，上了黑名单。

今年是第四年，上个星期他才把最后的账平完，所以决定回家过一个春节，用着从工头那借来的高利息给自己办的年货，在他的亲戚眼里，他至少体面。

我于是点开了一首音乐，刘德华演唱的恭喜发财，他也点了一根烟，伸出窗外，被高速的强风一把扇进了后座，落在他的行李之上，一件干净的羊毛西装，烧出个窟窿，在内侧，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发现。

我第一单的乘客，是位男性，当时从发单到接单总共两分钟，在我介绍完自己和自己的车型之后他就取消了订单，我不知道他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我的车，总之，我的开局是不利的，我觉得顺风车很难跑。

直到后来这个男性才私信告诉我，当时取消我的单子是因为他曾经也有过一辆雅阁，因为欠债被法院收了回去，他在自己的雅阁里睡过很长一段时间，怕触景伤情才爽的约。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在这段短暂的司机生涯中会遇见那么多犯下诚信戒条的人士，现在接的单多了，见得多了，我觉得顺风车好像也没那么难跑，但对于部分人来说，他一定很难坐。

我经云南腾冲回四川的时候接到过一位贵州女孩的单，独享价，从六盘水盘州到自贡市毛家坝农贸市场，总价1083元，我因为迟到三分钟，被平台扣了五块。她站在路旁，风衣遮掩着丝袜，白色，像一尊女菩萨。

我上高速的时候问她，回家过年吗？她笑了笑说，这段行程不过是她旅途中的一站，她不过年，她要一直换乘到吉林省白山市，去看雪。至于为什么不坐飞机的问题，在我之前的几个司机已经问过了，她不想回答。

当然我也不想再问。

后来的路途上，或许是无言的氛围确实容易滋生寂寞，她还是对我敞开了胸怀。

她说，她也是一位失信的女性，但她和别人不太一样，她的帐是前夫给她背上的，前夫跑了，她两没有孩子，所以她成了唯一的偿还人。

只是因为金额实在太大，她现在已基本放弃了偿还，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因为恶意拖欠而被送押几天，虽然委屈，但这样的日子她已经接受。再下个月就又是她被通知的日子，所以她想趁着又回去之前给自己见见世面，起码在里面多一点回忆的素材。

我很同情她，于是我提出在服务区邀她一起共进晚餐，吃炒面，我给她点个全家福。她拒绝了我，自己吃的德克士，没带我。

有人说，西出阳关无故人；有人说，天涯若比邻，他乡存知己。

对于一个顺风车司机来说，我只是长相过关且驾驶技术过硬的一员，但对于广大潜在的乘客来说，我的存在起码给予了他们一部分的自由。

每一个被列为失信执行人的成功人士或许都不值得同情，但时代的大浪也从未放过其他的沙砾。

年三十那天，我的车上搭载的是一位从威宁到凉山的老板，他很斯文，并主动帮我支付了高速的过路费，不多，但我觉得他一定是个成功的人士。

所以在经过昭通服务区的时候他跟我说换他开，我也表示同意，他开的很快，似乎眼中只有回家的希冀，耳中也只有从车窗钻进来的爆竹响声，任何限速的提醒和我的哀鸣都影响不了他。

所以，他比预计的早到家了两个小时，赶上了春晚，而我也在随后收到了那天他闯下的七张超速罚单。

我希望他看到之后能主动联系我，把车费结一下，并将我移出微信黑名单。

最后在假期结束的初七那天，我接到了另一种顺风车的常客，一位带着狗所以不能上高铁的男士，一只雪纳瑞，从贵阳到成都，路线连接两个省会。

我问他，你为什么坐顺风车？他说，因为狗啊，我说，你真没意思。

他问我，你和我聊了一路，你相信我吗？

我说，我相信。不管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一律相信是真的；也不管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也一律相信是假的。

本来无一物。在他下车时，我散给他一根蓝骄，说。然后带着疲倦的身体，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