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会拒绝芬芳

本文转自：楚雄日报

春天不会拒绝芬芳

□ 徐虹

如果不是文学，我不会与一个监狱里的服刑人员认识。

如果不是文学，我也不会与大墙里的他有三年的通信，不会看到一颗绝望痛楚的灵魂是如何踏着变幻的文字、律动的音乐，在散文的凝视和诗歌的芬芳中，含泪微笑、新生嬗变，最后，脱枷而去，向着阳光轻盈飞舞！

是的，如果没有文学，我是不会凝望远处的高墙，也不会踏上一条文学的救赎之路。

2017年12月，我意外收到了一封来自宜良监狱的信，原来是监狱为帮助服刑人员举行的“一对一”社会帮扶活动，以借助社会各方力量拯救迷途的“羔羊”，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写信者叫普云山，他说，看到《金沙江文艺》刊登了我的一首诗《道班工人》，觉得很真诚朴实、蕴含着对普通人浓浓的关爱。从简介上知道我单位地址后，他便大胆寄来了信。随信的便条上有监狱警察的附言，说普云山认罪服法、认真改造、表现积极，希望帮扶。我犹豫再三，还是回了信，我想，作为一名记者，有责任帮助一个迷途的灵魂，让他洗心革面、努力归正、早日回家，成为一个身心健全、有益社会的人。于是，我提笔回信，鼓励普云山安心改造，服从管教，争取早日回归社会。

“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淹没罢了。”我把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扉页上题记的两句话送给了他，我相信文学的力量一定会让普云山内心轻盈透亮，走向新生！

此后，每两到三个月，我会收到普云山的一封信，无论怎样忙碌，我都抽时间回复。我鼓励他，要安心改造、认真读书，参加培训，学到一技之长后，好好回家找到一份自立自强、养家糊口的工作，孝敬父母。我给普云山寄去了《金沙江文艺》《楚雄文艺》等书籍，寄去了他一直想要的我的诗集《红月亮》。他回信说：“徐姐，谢谢您给我寄的杂志和您的散文诗集《红月亮》，我很喜欢《等待》《家》《生命的启示》和《碑，一种高度》这几首散文诗，充溢其中的信仰、牺牲、奉献和亲情等让我百感交集、泪流满面……这将改变我的一生！”

普云山在监狱人民警察的教育挽救下，悔过自新；通过读书学习，拓宽了眼界、丰富了内心。在一个个静谧的夜晚，他在孤寂的灯光下，写诗写散文，用笔拓展着思维和想象的空间，也拓展着生命。他经常向全国监狱系统的《丑石》《新荷》投稿，一旦在报刊上刊登出来，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我要用诗歌填充生命，我要用纸和笔，做一个讨伐心灵的刀客，光明磊落地活着，诗意地活着！”

对他而言，文学是灯，诗歌是星光，普云山将诗歌作为净化心灵、寻找光明的桥梁。

普云山随信把他写的诗歌和散文寄给我，让我点评。有次，他寄来了诗歌《回家的路》：“自从遇见你让我感到温暖不再迷茫我要用汗水洗涤灵魂不管路途有多坎坷都要走下去……”犹如一个苦苦挣扎而又绝不放弃的灵魂，正经历汗水与泪水的锻造冶炼、洗礼即将脱胎换骨、凤凰涅槃！我回赠了一首《无题——给普云山》：“春天不会拒绝心中有芬芳的灵魂走失的种子在春风的召唤下总会开花结果”。

诗，已成为普云山诉说、表达、忏悔、奋进和完善自己、追寻美好的一个载体，成为他的一种精神寄托，一种人性探寻。

“如何在最深的黑暗里遇见最美的惊喜？只有诗歌，她如一轮皎月，用清辉荡涤人心、滋养品性、带给人们丝丝慰藉。”

诗歌，可以直抵人心，读书写作让普云山犹如为自己打开了一扇窗，阳光、空气、春雨、夏花、秋风、冬雪会进来，中外古今的圣贤智者会指点迷津，滋养自己的精神家园。

“我一直在寻找一种自我洗礼的方式，一种自我救赎的途径。毫无疑问，诗歌让我找回了自己；诗歌，无疑是我最好的自我救赎和赎罪的方式，是照亮尘世浑浊与纷扰的明灯，是人性光芒最好的燃烧的火焰。”对普云山而言，文学是灯，诗歌是星光。

普云山说，在监狱里最开心的就是能收阅我的来信和诗歌。因此，无论多忙，我都会给他回信，顺便给他寄几首我写的诗或抄几首经典的诗歌给他欣赏。

通过我和他三年多的交流和沟通，我发觉，普云山对诗的鉴赏能力和创作水平都在不断提升。有的意象和表现手法还很独特新颖，如“刨出了一个鲜活的春天，土地舒展长卷”“混乱的土地，被耕牛梳理得井井有条”和“太阳抢着出来换岗，第一缕光芒扫去了整个村庄的夜色”等。他很有文学天赋，诗歌和散文都写得很好，对语言的转换和感悟很敏锐灵活！

通信三年多，普云山对我的称呼也在不断改变，从徐虹姐到虹姐再到徐妈，他说：“徐妈，我妈和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我内心深处，您早已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从2019年12月8日给我的第12封信开始称呼我为“徐妈”，他知道我的生日在12月份，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他为我写了一首名为《妈妈，生日快乐》的歌送我，并在监狱组织的文艺晚会上唱响。“妈妈多想回到您身边为您唱一首烛光里的妈妈在我迷茫无助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您捧在手心里点燃的蜡烛为我照亮回家的方向啊，妈妈祝您生日快乐！”我读着那一句句饱含深情的歌词、想象着普云山奋笔疾书和深情高歌的模样，含着泪水笑了！更加确信，文字可以救心，文学可以度魂！

10多年来，普云山笔耕不辍，先后在全国监狱系统的《丑石》《新荷》等刊物上发表了170多篇（首）诗歌和散文。

普云山用诗歌向自己赎罪，他用诗歌抒发对家乡、对土地、对父母的热爱和思念…… 诗，让他回到童年的纯真，找到失忆母性的关怀，发现人性迷失的本真。诗歌，让他内心充实而有力。

通过文学的滋润熏陶、通过诗歌的美学引领，普云山的内心变得善良和阳光，他积极参加教育改造、参加电工和医学知识技能培训等。“诗歌不能当饭吃，但可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对我人生的悲剧而言，是文学救了我，知道了什么是美丑和真善，诗歌让我有了精神支柱。”

帮人帮心。普云山父亲2018年8月的一天逝世了。2021年初，他大哥摔断腿、脑出血，已丧失意识、无法活动，其妻带子改嫁，只能由母亲服侍熬日子……普云山十分担忧多病衰老的母亲等不到他回家的时日。为了稳住普云山，使他安心服完最后的刑期，2021年3月27日，我邀约普显宏、卞启忠、冉守斌几位文友驱车5个多小时，一路闯滩涉水、奔赴艰险的150多公里，去到普云山的家：位于礼社江大峡谷的半坡中央的南华县五顶山乡的一个山村。站在村头等我们的普云山的母亲杨学珍身形瘦削、头发花白，面容和善朴实，见到我们一行风尘仆仆的样子，十分感动，连忙将我们带到她家，一路走一路紧紧握着我的手。去到她家，我将我、普显宏、李得梅、毛素梅、王丽、王传亮等9位楚雄文艺界爱心人士的2200元捐款和我购买的价值500多元的一些药品和食品交给她。杨学珍，这位朴实的彝族妇女，一再说着感激的话。从她颤抖的嘴唇和含泪的眼眶中，我知道，她原本失望灰心和挣扎的心灵感受到了来自人间的温暖和阳光。 知道我们去他家，普云山十分惊喜，在监狱领导特批下，普云山与他母亲和我通话半小时。电话那头，我第一次听到普云山的声音，听得出，小伙子声音颤抖而哽咽，他由衷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

由于改造表现突出，普云山得以依法减刑。2021年8月18日，我邀约几位文友陪普云山踏上了通向南华县五顶山乡的回家路途。一回到家，普云山放下简单的行李，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山上父亲的坟前，长跪不起，泪流满面。他将自己写给父亲的诗稿烧祭给父亲，从内心深处向父亲忏悔，含泪表示：今后一定要走正道、做正事、当好人。母亲在一旁含泪带笑，神色欣慰……

暮色四合，山里的夜有些清冷，屋外，风呼呼地刮。普云山晚上将一盆热乎乎的水端在母亲面前，母亲不让他脱鞋，可他神色固执地给母亲脱下鞋子、袜子，用毛巾撩起水来给母亲洗脚，慢慢地一点一点洗得很认真仔细，仿佛很享受这个过程。在大墙里，他曾许下一个心愿：回家的第一个晚上要给母亲好好洗一次脚。看着母亲粗糙而开满裂口的双脚和一道醒目的伤疤，普云山的心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看着一脸沧桑的母亲在含泪微笑，普云山颤抖着双肩，将头深深地埋入母亲的怀抱。

“十五年前，我身陷四方城，内心一片迷茫，几近绝望。是文学、是诗歌，拯救了我！我握着文学的光芒让精神和身体脱去沉重的桎梏，获得了新生！”普云山回归社会后，外出打工一年后还清了家里所有的欠款，他要给母亲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在艰辛打工的间隙他写作不辍，第一次在面向全国公开发行的文艺刊物《金沙江文艺》上发表了诗歌《给父亲立碑》《母亲》。

当我把发表的这2首诗拍照发给正在大理打工的普云山时，他惊喜如狂！连声说着想不到、想不到……他从内心感谢《金沙江文艺》这个文学平台，是文学为媒，让他认识了楚雄的一批秉持文学初心、温暖有爱的老师。社会没有抛弃他，是文学洁净的光引领他走向人生灿烂的彼岸，是诗歌圣洁的真善美让他走过泥沼、脱枷而去、飞向广袤的天地！

普云山如今在努力适应社会，尽管前方会遇到很多磨难和挫折，但相信他不会畏惧和退缩。“有诗和远方陪伴，静享岁月安好，继续努力奋斗，春天不会拒绝芬芳，阳光从不抛弃向往光明的人，我就是那个一路追逐光明的人！”站在家中屋后的大山坡上，望着远方透过山峦的那轮喷薄而出的朝阳，普云山眼神兴奋而清亮，他扬起脸，十分自信地说。

诗歌，使人的心里干净而有力！祝愿普云山的未来，飞得越来越高，走得越来越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