垤墘头蛇事

本文转自：三明日报

●万婷婷

阿端老婆对我说：“这岩坑（元安的旧名）到处都有蛇，没得害怕。”又告诉我：“传说垤（ d ié）墘头有一条大蛇，有一年谷子收成很好，大笠（大箩筐）不够晒，阿亮家那个放笠的三脚架上，最上面的那个笠长年没用，阿亮的祖母就拿个凳子站上去取，手摸一下，软软冰冰的，不知什么东西，拿个再高点的椅子站上去看，才看到是一条大蛇，将那个大笠盘得满满的，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

我问：“后来呢？将那蛇打死了吗？”

阿端老婆答：“不知道，那么大的蛇，可能没有人敢去打。”

天！难道那条大蛇现在还和我们一起住在垤墘头吗？

我们厨房正对面的几个房间是生产队的仓库，放着谷子、麦子、各项种子、油茶籽、化肥等。仓管员刘芳河就在厨房前我们吃饭桌的旁边挂上一条粗粗的麻绳，方便进出仓时挂大秤，称谷子称化肥，我们进进出出时，老喜欢拽着那绳荡几下。山区的天总是黑得很早，那天，收工入门时家里已是黑摸摸的，我掌着煤油灯走向厨房，准备料理晚餐，习惯性地伸手去摸那条绳子。咦，软软冰冰的，仔细一瞧，顿时汗毛倒竖，双脚发颤，吓得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条比手臂还要粗的大蛇倒挂着，从屋梁垂向地面！许是被我摸了，那蛇朝着椽梁快速地曲卷上升，等到我喊出声，将知青伙伴们喊来的时候，那条蛇已经钻入椽子间，大伙只看到它有一段灰黑色的尾巴。

之后，我们在离厨房好几米远的下护厝门廊垒了一个小土灶，买了一口小铁锅烧饭做菜。再也不敢去上护厝那个厨房了，害怕遇上那条大蛇。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大白天的，我发现那条蛇又挂在上护厝厨房门口，刚好仓管员刘芳河来称谷种，他刚入门，我就将那挂着的蛇指给他看。阿河一脸淡定，找了一根棍子就去上护厝，很快他就对我喊道：“是一条蛇壳，不是蛇！”他用手上的木棍将蛇壳三卷四拉地好不容易从椽梁中挑下来，放在地上。我和辜瑞智找了一根扁担来比，那蛇壳将近有两根扁担长！辜瑞智用手去量，发现蛇壳最宽处也有三四十公分。 几天后，辜瑞智那只手长疮，烂得一塌糊涂。

刘芳河说：“这是大山蛇，蛇每长大一次，都要脱壳。大山蛇脱壳很难，就要找窄窄的石缝，或者钻到屋梁里卡紧自己，才能将旧皮脱得下来。”还说“脱壳的时候蛇会痛，很凶，不过这么大的蛇不会咬人”。也不知道他讲的是真是假，我们只请他将那蛇壳赶紧扔掉，我让他扔远一点，他望着我们笑笑，很配合地用棍子挑着，爬到后山的林子才扔了出去，说：“你们不会再看到它了！”

若干天以后，出工时经过那片林子，我竟然还看到那条长长宽宽的蛇壳挂在树梢上，在风中飘来飘去，总感觉它一直想朝着我们垤墘头的方向飘去。

在下护厝前廊做饭也不让人安生。山区的气候，即使盛夏，早晚也有浓浓的冷意。我们的小灶仿佛是个温暖乡，经常有蛇爬到灶口盘着，有时还盘在锅盖上。我不得不经常站在门口喊人来帮忙处理，每次将蛇打死后，农民都会将死蛇挑到我面前要我看。他们说，死蛇看多了，以后就不会怕活蛇了。可我总是扭过头闭上眼睛不敢看，活蛇死蛇我都害怕。有天早晨我正在蒸地瓜，灶里的木柴缓缓地烧着，我回屋去整理房间，耽搁了一下子，再回来时，发现灶台前的地上盘着一条蛇，一圈黑一圈黄，蛇头趴在木地板上一动不动。大清早的，一时喊不到人帮忙，看到那蛇还不是很大，踌躇片刻，我忽然想到，既然住在这种环境中，也得要勇敢一次！我急忙找来柴刀，对准蛇头狠狠地砸下去，不想没有砸到蛇，却将蛇卧的木地板条砸得翘起来。那条蛇被弹得蹦出老高，吓得我丢下柴刀夺门而逃，锅里的地瓜也顾不上了，随它烧焦成炭。自此，一个人住在垤墘头的时候，我经常蒸一锅地瓜吃一天，不大敢生火做饭，担心招惹了那些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大大小小的蛇。

书上说白露过后蛇就冻僵了。可在我们住的垤墘头，那蛇怎么就从来不僵呢？那年的国庆节正逢圩日，寒露已过，萧瑟的秋风中，我和连珠从圩场回来，她帮我挑着煤油、花生油和盐，就帮我送到家，经过她家时，她家的黑狗也跟了过来。推开门，我们正要跨进前廊的门槛，突然心口一紧，我慌忙收起迈出的脚步：天！门槛下卧着一条长长的大蛇！

黑黑灰灰的，还有许多白色的斑点，阴森寒恶迫人，许是听到动静，那条蛇的头突然就伸了出来，连珠家的黑狗立马朝着蛇狂吠。那蛇的头也立马变成三角形，朝着黑狗立起身子，吐着红色的信子，发出嘶嘶嘶的声音，凶猛地向黑狗冲击。我和连珠早就跑到很远处，黑狗却不肯离开，与那蛇对峙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狂吠，我们继续跑，离开垤墘头已经很远了，耳边还是黑狗惨烈得不成调的吠声。

关于换个住处，大队书记也爽快地答应了。他说：“我们这里的习惯，一座屋子里如果有人去世了，后人就会去建一所新的房子，搬出去住，所以，岩坑的空房子很多。你找找看，想住哪一座告诉我，我去和他们说。

这样的房子，我敢住吗？还换吗？

1973年9月下旬，我接到了厦门大学的入学通知，那时，我养了两只白番鸭，每只都长到三四斤重了。离开元安去厦门上学的前一天，我想把它们杀了，和伙伴们共享。十月份，正值秋收大忙，大人都没空，鸭子没人杀，建田才十二三岁，说他会杀，于是，我烧开水他杀鸭子，水还没烧开，他说鸭子杀好了，就丢在水桶里，问他鸭血呢？他说这俩鸭子没什么血。说完，他就将开水冲进水桶，扑扑扑的一阵乱响，俩鸭子飞了起来，带着淋淋的鲜血，扑愣愣地飞上屋顶，瓦片上一摊摊鲜血，不停地从屋檐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建田赶紧找来梯子上屋去抓鸭子，鸭子还没死，还在屋顶上乱跑乱飞，就去屋顶上追。

我赶紧大声对建田喊道：“不要上去捉，太危险了！等鸭子死了，让他自个掉下来吧！”建田说：“不行，鸭子流着血不知要躲到哪里去，很招蛇的，时间长了鸭子会被蛇叼了去，垤墘头这么大，我们会找不着的。”

那天晚上，我们将好不容易杀完煮好的鸭肉装了满满的两大盆，和五四、阿众、芳桔及四个女孩子，六七个人分享，大伙胡吃了一个晚上，聊了一夜，没有任何睡意。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冒着寒意，踏着深秋的露珠，小伙伴们帮我挑着简单的行李，陪着我穿过西坑，爬上汉岭岬，走过许思坑土堡边的大板栗树，走过周田廓桥，开心地向城关车站走去。

一路上，在与他们恋恋不舍的无数话别里，大家还不时穿插着一个记挂。我说，昨晚我们留下的那么一大堆鸭骨头，不知道会不会被垤墘头那些大蛇小蛇们吃光？他们说，一定被吃光，这几天一定没人敢去垤墘头。我又说，离开后，垤墘头又没有人住了，传说中的那条大蛇，又会爬出来吗？ 小伙伴们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