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一束阳光

本文转自：中国纪检监察报

查干

陋室拥有仙客，曰：长春花，或日日春。

说它是仙客，是因为，它在冰天雪地的冬日里，毅然光临陋室，带来一片春色以及阳光。

冬日里， 北人思念绿色，南人祈盼雪，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需求。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广袤北方，以它的苍茫、雄浑、寂寞的辽阔，来抒写生命意义。冬日北方，清冷一片，仿佛着意让万千生灵感受寂寞似的。是啊，褪尽了绿色，万物萧疏，怎么会不寂寞呢？也许，为了安慰这一片的寂寞与清冷，上苍就用无边的雪来罩住它。于是，浓绿霎时变为洁白，魔幻得让人来不及思考。

魔幻，不也是一种美吗？生命需要这种变幻，这是它的特性。候鸟族的出现，就是例证。一到冬日，北方的候鸟族大批涌向南国，去寻求绿色与暖意。于是，叫作海南的地方，展开了双臂，让千丝万缕的生命之绿，抹去它们心中的清冷、寂寞与疲惫。而另一群候鸟族，则兴冲冲从南国走入冰天雪地，让心灵去感受玉洁冰清之真谛。于是，叫作冰都的哈尔滨，也展开了双臂，用纯净的清冷，为它们除却心中多余的灼热。好在这一片母土，慈悲而辽阔，南地北国，何处没有我们安身之所？其实，这一绿一白，一冷一热，都在寸心之内，只有咫尺之距耳。生命，伟大亦渺小，只有这一片热土，才可以容纳它。于是就有了“母土难离”这个词。

吾非候鸟族，老了翅膀，浊了眼目，兜不起风，也升不到风云之高度。只好窝在京城一隅，叫作星野斋的陋室里，一茶一笔，一睡一醒，静心度日。

现在，雪飘窗外，花开室内，心中的虚无，早已随岁月散尽。而在我星野斋长长的阳台上，倒是摆放着不少的绿色植物和常开的花卉，与我相伴有年。那两盆南美水仙，刚刚藏去它洁白的花瓣，歇息去了。接着盛放的是：长寿花、长春花和杜鹃花。尤其那两盆长春花，像是来报恩似的，开得热烈，红得耀眼。

长春花，属于夹竹桃科。又名：日日春、四时春、雁头红等。只要有充足的阳光、温度、水分，一年四季它是开不败的灵物。之前，见过多次，在公园花地，河边草滩，只是一瞄，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众色缭乱，顾不上一一去欣赏，许是我们内心浮躁的缘故。秋末的一天，我与内子走出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南园东门之时，恰好看见园林工人在挖掉一片即将萎去的红色花朵，顿时心生怜悯，就去抓了两把，连土放入塑料袋内，带回家里，栽于花盆。

起初，没抱多大希望，不知它们能否得活。大多花卉带有季节性，是依时而萎的，只能碰碰运气。开始，它的花落尽了，叶片也不大精神，在萎与不萎之间维持着。白天，怕光照得太强烈，夜晚又怕冻着，就搬进屋里来。大概过了半个月，见它叶子开始活络起来，也有了些精神。于是，又放回阳光充裕、空气流动处，意在焕发它原有的生命活力。

那一天的午夜时分，一场大雪光临古都，纷纷扬扬地飘将起来，远近皆是银白一片。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些许清冷。猛然想起与雪、与酒有关的一首五言绝句：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那一刻，心里顿时有了些许暖意。但也感到，我们这些现代人的生活情调，远逊于古人，少了些许古朴，生于大自然而远离大自然，不免心生愧疚。同时也羡慕起白居易所拥有的红泥小火炉来，不过，即便有了它，有了新醅的酒，又有何用？几位老友，均已远渡天国，滴酒不沾了，不会踏雪前来与余小酌。看来，这等雅事，已经与我无关。想着这些，拧灭床灯，钻进被窝，沉沉地入睡。

或许因为雪气入骨、入细胞的缘故，一夜竟然酣睡，晨五时醒来，走向阳台，推开楼窗，只见清晨的古都洁白一片，路上的车辆，犹如草野狸猫，小心谨慎地在爬行。而东方天际，已经浮现一片玫瑰红。雪霁之后的天空，清新而高阔，映衬得中国尊和景山万春亭似乎比平时高出了许多。古都雪落，英气浩然，连故宫博物院的金顶黄瓦，也都在一望之中了。

有话说，好事成双，真也灵验。或许，雪气滋润的缘故，窗台上的那两盆长春花，魔幻般地展开了花瓣。小小花朵们满盆举红，其不仅色泽鲜艳，而且比往日大了许多。欣喜之余，搬进陋室，置于高高花架之上。顿时觉得蓬荜生辉，春色映目，让余喜不自禁。

在以往的夏秋之时，长春花一大片一大片地生长在奥森公园，并没有觉得它有多美艳。可是现在，这冬日的雪光萦绕里，它独自怒放，优雅且勃兴，给人的感觉，像是仙客莅临陋室，带来了一屋的雅气和阳光。

是啊，在如斯氛围中，不去点燃一支香是不符合礼数的；不去冲一杯清茶，慢慢来品饮，也对不起长春花的美意。说来也奇怪，同样的草木，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环境中，所产生的意蕴，为何如斯不同？而人，是不是亦如斯？对人而言，择善而居，择路而行，是必不可少的生存选择，而花呢？

有关长春花，我们的古代诗人早就有了赞美之词，而我却刚刚识得它。且从网络上搜出两首赞美它的诗来，都是题为《长春花》的，作者也都是宋代诗家。其一，朱淑真：

一枝才谢一枝殷，

自是春工不与闲。

纵使牡丹称绝艳，

到头荣瘁片时间。

她赞美长春花：一枝才谢一枝殷，自是春工不与闲。殷，即红。不像牡丹，到头荣瘁片时间。

其二，郑刚中：

小蕊频频包碎绮，

嫩红日日醉朝霞。

气温已是如三月，

更向亭前堆落花。

他抓住了长春花的形色特性：嫩红。长春花，五瓣，极像老式电扇叶片，一动，要扇出风来的样子。可见我们古代诗人，对事物的观察是何等的细腻，描摹又何等的精准。

长春花、日日春，是哪位先哲所赐的美称呢？在此一并谢过。我把这两盆长春花的倩影，兴冲冲发于朋友圈，所获得的“大拇哥”比它的花瓣多。“太漂亮了！”是一致的赞词。的确，它美、它漂亮，不愧是花界小小精灵，我们相处甚欢。长春花，冬日里的一束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