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口锅，看一座城

□傅小渝

拿到《小乾坤》样书，第一反应是吃惊，继《白色救赎》之后，才不到一年时间，泰湧就出版了他的第二部长篇，这也太快了吧？再看书名：《小乾坤》——乾坤而小，必有袖里惊涛、杯中风暴，难以抑制的好奇心，便这样被吊了起来。

几乎是一口气将这部三十万字的长篇读完，心下说：泰湧“涨戏了”吔。

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有险中求生的峰回路转，有被噩运爆锤的长歌当哭，也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情长，奇崛，陡峭，回旋跌宕又柔肠百结，就像这座城市魔幻诡异的8D地貌，就像又飒又美总让人猜不透心思的重庆女人。

更像是一台融入了人间百味的重庆火锅。没错，《小乾坤》讲的，就是这座火锅之城的麻辣故事。

全书情节，围绕着张家兄弟和童家姐妹之间的情感纠葛展开。

张家三代人，爷爷是原裕晟纱厂老板，纱厂公私合营后变成“渝棉四厂”。孤儿张昇受照顾进厂，被安排在食堂当厨工，跟着原为张家私厨的宋师傅学艺，宋师傅病故后，张昇娶了恩师的独女宋文菊，成了四厂食堂的“首席掌勺”，诨名“张炊棒”。张炊棒非亲生的长子随母姓，名军舰，自幼体弱，却极有读书天赋；老二张隐顽劣不羁，打小没少挨揍。童家四姐妹，秀秀、慧慧、岚岚、青青，人称渝棉四厂“四枝花”，尤其幺妹青青，泼辣聪敏貌美性烈，声名远播。张、童两家是邻居，张家兄弟谁尿了床、童家姐妹谁和谁吵了架，都瞒不住隔墙有耳。从两小无猜到情窦初开，张隐暗恋上脾性火辣的童青青，童幺妹却对书呆子宋军舰兀自单相思。

时间来到上世纪80年代，童秀秀是四厂第一批“纱二代”，童慧慧也“顶替”提前退休的母亲，穿上了劳保服。剩下三妹童岚岚，花儿似的，整日在街头招蜂引蝶，令童阿姨寝食难安。她找邻居宋文菊拿主意，宋文菊说，要不，就开个小餐馆吧。她的本意是，让老公张炊棒给童岚岚当伙军教头，一来解决了童阿姨的心病，二来有助于把两邻居变成儿女亲家。

身揣十八般厨艺的张炊棒心知烹饪这行当，刀工火候，煎炸煸煲，不是一个如花似玉小姑娘可以速成的，但宋文菊答应了童阿姨的这个忙，却必须帮。于是就想起了一种源自船工伙食的“麻辣乱烫”——曾在本城餐饮史上名噪四方的“连锅闹”。

张炊棒马上行动，连夜开始了他的“乱烫火锅”味觉实验。一入“锅门”深似海，这才发现，渝城的背街陋巷中，自创门派的江湖“乱烫”，不知从何时起，已“小荷各露尖尖角”，颇有“遍地火锅下夕烟”的势头了。

关于毛肚火锅的起源，业内考证有三种版本，一是“重庆船工江滩架锅乱烫说”，二是“泸州小米滩肇始说”，三是“自贡盐场源起说”，却独独遗漏了上世纪80年代时空背景下，川渝民间的这场火锅风潮。

《小乾坤》为我们唤回的这段记忆，弥补了川渝火锅文化的一章社会学空白。

童家姐妹的火锅店取名“友友”。友友火锅开业即火，《渝城日报》记者一篇《渝城火锅姐妹花》的报道，让友友火锅名声大噪，“火锅姑娘”成了童家姐妹的标签。“友友”的成功，带动更多待业青年入圈，抢夺有限的食客。

《小乾坤》故事中，有十分精彩的商战细节，得益于多年财经记者的积累，陈泰湧信手拈来，便栩栩如生地“复活”了重庆餐饮火锅界一众大佬的“创业前传”。

伴随改革开放而来的阵痛，大姐童秀秀下了岗，友友火锅的姐妹店君君火锅顺势开张。与此同时，四姐妹中最能干的幺妹，却反向去了广州。她心系南方，或者说，心系去广州读大学的宋军舰。在南方，青青没能抓住她的白马王子，却在改革开放的最前沿，经受了市场洗礼。而追随青青脚步南下的张隐，也在不相信眼泪的羊城，完成了自己的从业“练级”。

爱情的错位，派生出人物内心丰富的张力和冲突，陈泰湧深谙此道。在《小乾坤》中，每个人都在与“错位”的命道角力。

阴差阳错的，不只有童青青对宋军舰、张隐对童青青单向输出的痴恋，更有各种“天降不测”对故事走向的逆转。《小乾坤》中的芸芸男女，人人都像被施了魔咒，当其春风得意之时，总会袭来一波“不测横祸”——“天之骄子”宋军舰，大好人生尚未展开就猝然病故；童岚岚、胡文鹏蜜月旅行途遇歹人，岚岚投湖；一系列变故后，已在渝城火锅界闯出天地的张隐，娶了母亲的女徒弟肖青，没承想天降一场乐极生悲的横祸，将他砸进地狱……

或问，让小说中人经历如此跌宕的命运蹦极，真有必要吗？对此，作者借张隐之口说过这样一段话：“什么是真正的成功者？就是能享受最好的，也能承受最坏的。”

这段话，间接回答了上述疑问，或许可视为打开全书情节迷宫的一把钥匙。

正是有了这样的底气支撑，张隐才能在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满血复活，拿下渝城火锅底料和火锅饮料市场的半壁江山；童青青也得以浴火重生，携手张隐，在南山之麓，开创了“林下火锅”这种全新的餐饮消费业态；而这座传奇之城的“火锅英雄”们，才能演绎出那么多荡气回肠的麻辣故事。

锅中小乾坤，人间大悲欢。小说结尾，童青青重归单身，而在张隐的内心深处，对其依然存有一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世事无常，爱情难解，也许读完全书的你，能为这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女，找到一个比“有情人终成姐弟”更圆满、更具喜感的优解？

（《小乾坤》，陈泰湧著，重庆出版社，202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