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刷上的蜻蜓

本文转自：甘南日报

董改正

晨起洗漱,发现牙刷上挤好了一抹水晶色的牙膏,像一只敛翅欲飞的蜻蜓。顿时,心尖就像一根小风暂息时的荷茎,立着一只静好的蜻蜓。

时间回到七八年前。那时候女儿才五六岁,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淘气,捣蛋,不喜欢安静,尤其不爱刷牙,给她挤好牙膏,她会拿去涂在脚趾上,或者涂在她认为应该打扮一下的地方。恩威并济,威逼利诱,皆无效果。

有一天,我挤好牙膏后,手机骤响,出去接电话后回,见她抓着牙刷在嘴里慢慢地捣腾,不由得大喜。见了我,她拿出口里的牙刷,含糊不清地说:“爸爸,蜻蜓……”

“蜻蜓?”我四处张望。

她急了。折腾了半天,我终于明白,是我挤了一条蜻蜓般的牙膏。那天,我给她挤了不下十条蜻蜓般的牙膏。她呢,刷了不下十次牙。

牙膏用得极快,更新品种也快,白茶味、薄荷味的水晶状牙膏成为她的最爱。她说这样的牙膏会让她长出轻盈透明的翅膀——她总是问我,这些小蜻蜓飞到哪里去了?我总是让她张嘴吐气。

“喏,是不是特别清新?蜻蜓就在空气里飞呢!”

“我会不会长出翅膀呢?”

“当然,有一天,你会飞得高高的,远远的,爸爸都看不到你了。”

她就开心了。那时候,她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

就这样,她慢慢地长大了。陪她看电影、看书,给她讲故事,扛着她看晚霞中的红蜻蜓。直到有一天,她扭捏着从我的肩膀上挣下,说:“老爸,有我的同学。”她长大了。她的语汇中,“小朋友”变成了“同学”,再变成“朋友”,后来又变成“死党”“闺密”。时光倏忽,就像一只俶尔远逝的蜻蜓,背着霞光,背着黄昏的晚风,瞬间辽远。

我跟她说她童年的旧事。她将奶奶的黄豆袋口打开,手在一尺深的豆海里滑动；她把奶奶家的棉花袋口打开,模拟云中天宫的生活,挥舞水袖,唱“天宫岁月太凄清,朝朝暮暮数行云”；她把我的手机放在院子里,设成“飞行模式”,等待它起飞。

她从题海里抬起头,一脸的青春痘,问:“有过吗?我只记得牙刷上的蜻蜓了。”

“还记得这个?”

“嗯,幼稚得要死。”她又埋下头去。事实上,是那只蜻蜓飞远了,把平凡的她留在原地。

昨晚,我刚刚训斥过她,她已经连续两次物理考试在六十分以下了。我表面的淡定就像薄薄的冰层,经不起踩踏便四分五裂。她默默地流着泪,不辩解。她已经比我高一头了,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我曾经对她有过多么高的寄望,但是,谁不曾被自己的父母寄望很高呢?也许,家长的陪伴成长,就是接受平凡的同时,收获惊喜吧。

我在这只水晶色的蜻蜓旁呆立良久,想象晨起洗漱时,她挤牙膏时的表情。我知道她已经原谅我的暴怒了。她只是个小小的孩子。无论她如何,是天才还是平凡,她都是我心尖上的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