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联合国粮农组织专家：全球大米价格创新高，加剧粮食安全担忧

7月20日，印度政府宣布，禁止除蒸谷米和印度香米（Basmati）外的大米出口，以缓和国内大米价格上涨趋势。7月28日，阿联酋宣布暂停大米出口4个月。7月29日，俄罗斯政府决定将大米出口禁令延长至今年年底。

相继而来的大米出口禁令对于本就处于高位的全球大米价格无疑是雪上加霜。8月4日，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7月全球全大米价格指数环比上涨2.8%，创下近12年来的最高水平。

作为全球流行的主食之一，大米关系着全世界近一半人口的生计。联合国粮农组织大米市场分析师、经济学家雪莉·穆斯塔法（Shirley Mustafa）在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时表示，印度等国家的大米出口禁令导致大米价格进一步上涨，这加剧了全球大米市场的不确定性，从而增加了人们对于粮食安全的担忧。

穆斯塔法指出，已经到来的厄尔尼诺现象也为今年的大米生产带来新的隐患，但目前全球大米市场并未出现供应短缺的情况，未来几个月全球大米市场情况如何有待观察。“不过，为了避免让更多的人陷入饥饿，我们应该避免粮食出口禁令，保持全球粮食市场的稳定性。”

印度出台大米出口禁令时机糟糕

新京报：印度7月20日宣布禁止除印度香米和蒸谷米外的大米出口，即日生效。印度是全球第一大大米出口国，这一禁令将如何影响全球大米价格，对全球粮食安全会有怎样的影响？

雪莉·穆斯塔法：从数据上来看，全球大米价格确实出现了上涨。联合国粮农组织日前发布了2023年7月的全大米价格指数，数据显示7月份的全球大米价格环比上涨了2.8%，达到了2011年9月以来的最高水平。但我们也要注意到，在印度7月份宣布限制大米出口之前，全球大米价格的上涨趋势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自2022年初，全球大米价格就开始上涨。

不过，我认为印度政府宣布这一出口禁令的时机非常糟糕。一方面，全球大米价格本就处于上涨趋势中，印度这一出口禁令将推动价格进一步上涨。另一方面，全球宏观经济出现变化，许多国家面临通货膨胀压力、采取了提高利率的举措，很多国家还面临着货币贬值的危机，这些无疑会增加进口成本。

可以说，许多国家本就处于一个非常脆弱的时期，印度的出口限制令无疑会进一步加剧人们对于粮食安全的担忧。

过去15个月来，全球食品价格出现了下降的趋势，但整体仍处于比较高的水平。大米价格进一步上涨，可能会加剧全球食品价格压力，尤其是对于那些已经受到食品价格通胀影响的国家。而面对食品通胀压力，最脆弱群体往往是受影响最大的，因为他们需要将更多收入投入在购买基础食品上。

当地时间2023年6月6日，印度古瓦哈提，一名农民在稻田里收割水稻。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印度政府表示，该出口禁令旨在平息国内大米价格。你对此有何评论？这个禁令对于印度本国会有怎样的影响？

雪莉·穆斯塔法：2022年9月，印度就禁止出口破碎大米，并对非印度香米出口征收20%的补充关税。今年7月份的禁令其实是印度加强出口限制的一个新举措。

这种举措可以缓和印度国内大米价格，但如前所说，它会引发外界对于粮食安全的担忧。这也是为何我们坚定认为，应该避免出口限制的原因，它会加剧全球市场的不确定性，譬如供应端、需求端等等，而这种不确定性可能带来不稳定的影响。

除此之外，出口禁令对于实施这一限制的国家也会产生非常负面的影响，一些生产商可能会转向种植其他作物，由此带来长期的负面影响。

新作物进入市场或缓解大米价格

新京报：印度大米出口量占全球大米出口总量的40%以上，这一出口禁令对哪些地区影响最大？

雪莉·穆斯塔法：印度7月20日宣布禁止除印度香米和蒸谷米以外的大米出口，影响还是挺大的，尤其是对于一些亚洲国家和非洲国家。

印度大米（Indica white rice）传统上主要向亚洲国家出口，譬如尼泊尔、马来西亚、阿联酋、沙特等。但过去几年，非洲国家也成为印度大米的主要出口国，譬如马达加斯加、肯尼亚、贝宁等。据估计，过去2年间，印度大米的进口量占到非洲大米总进口量的17%。

事实上，大米正在变为一项非常流行的基本主食，在全球粮食安全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因此，当一些国家采取限制这些基础商品流动的措施时，必然会引发粮食安全担忧。亚洲和非洲的进口会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印度禁令的影响，这取决于印度这项禁令的持续时间，以及这些国家通过外交渠道安排采购的程度。

当地时间2023年8月4日，孟加拉国婆罗门巴里亚，工人们在梅克纳河岸边搬运大米。大米是根据孟加拉国民众的粮食需求从不同地区进口的。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继印度出台禁令之后，阿联酋7月28日宣布暂停大米出口4个月，这有何影响？你认为是否会有更多国家采取类似措施，从而引发全球大米市场危机？

雪莉·穆斯塔法：我无法评论是否会有更多国家采取禁止大米出口的措施，但我们显然是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禁令的。

对于阿联酋，它其实是主要的大米进口国，但同时也是大米的再出口国。换言之，阿联酋是大米的一个重要过境点，但它的再出口一般也低于10万吨至20万吨。因此，从市场规模来看，相比于印度，阿联酋大米出口禁令的影响相对有限。

实际上，我不认为全球正面临着大米危机。因为虽然上一季全球大米产量减少，但大米的整体储备仍非常充足，所以我们并未面临大米供应短缺的情况。印度等国家的大米出口限制确实引发大米价格持续上涨，这是令人担忧的方面，也会导致一些国家无法应对这种上涨。但大米价格还会上涨多长时间，目前有待观察。因为到9、10月份，会有一批新的作物进入市场，我想这可能会稍微缓解大米价格上涨的趋势。

厄尔尼诺给大米生产带来新风险

新京报：2022年9月以来，全球大米价格上涨了15%-20%，目前正处于12年来的最高水平。全球大米价格上涨背后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雪莉·穆斯塔法：全球大米价格自2022年初开始上涨，但当时是从一个比较低的水平开始上涨的。因为此前的两个收成季，全球大米收成很好，甚至一度打破了大米产量的历史纪录。

过去一年多，全球大米价格快速上涨，目前已处于近12年来的最高水平。但这种增长并不完全是因为出口限制。2022/2023年度，全球经济发展都面临一些困境，尤其是在生产方面。因为此前的几年供应非常充足，这意味着生产层面、出口层面、消费层面的总体价格都处于较低的水平。

但去年，农业生产资料价格出现大幅上涨，譬如肥料、燃油等的价格疯狂上涨。这也就意味着，大米种植的盈利能力降低了，而这也导致一些地区减少了大米种植。

此外，气候因素影响了全球大米收成，譬如中国、巴基斯坦等国受干旱、洪水灾害影响收成减少。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导致全球大米供应变得更加紧张——不过，这种紧张只是相比于前两个收成季，这并不意味着全球出现了大米供应短缺的情况。实际上，2022/2023收成季，全球大米收成仍高于平均水平，只是幅度有所减少。但这无疑会影响到大米价格，导致大米价格逐渐上涨。

所以说，天气因素、农业生产资料价格上涨，以及部分国家的大米出口政策，这些综合起来导致全球大米价格上涨。

当地时间2023年6月6日，巴基斯坦拉合尔，一名农民在稻田里种植水稻。专家警告称，随着世界迎来厄尔尼诺现象，南亚和东南亚的水稻产量可能会受到影响。图/视觉中国

新京报：作为世界第二大大米出口国，泰国政府近日鼓励农民减少种植大米，以节约水资源。这是否也是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会对全球大米供应带来怎样的影响？

雪莉·穆斯塔法：天气是影响大米生产的一个关键因素，但并不是唯一的因素，还有很多其他因素会影响大米的生产，譬如政策、大米种植的盈利情况等。

在大米市场上，今年农作年和上一年不一样。去年这个时候，大米价格没有吸引力，生产投入上涨，这些导致大米种植的盈利前景不佳。但如今，国际化肥价格明显下降，大米价格持续上涨，这其实加大了今年大米种植的盈利能力。因此，只要天气条件允许，我想生产者会扩大大米种植面积。

新京报：随着厄尔尼诺现象回归，许多科学家表示未来全球将会出现更多的极端天气事件。这是否会加剧今年的全球大米市场危机？

雪莉·穆斯塔法：气候是影响全球大米市场状况的一个重要因素。气候危机带来的影响是全球性的，但我这里主要聚焦东南亚和南亚，因为这些地区是主要的大米来源地。

从今年6月开始，我们看到了厄尔尼诺现象的回归，这个现象回归的时间其实和2023/2024农作年新作物的种植开始时间相重合。在亚洲，通常5、6月是该地区开始作物种植活动的时间。而厄尔尼诺现象导致气温上升、降水减少，这无疑会影响农作物的种植，给今年的大米收成带来新的风险。

但这种影响到底会有多大，目前还很难说。厄尔尼诺出现的时机、强度、持续的时间以及其他种种不可控的因素，都会带来不同的影响。此外，大米的种植窗口期并不短。以印度为例，其今年大米种植的开始并不顺利，但一些地区的种植期可以持续至9月。所以，情况也不一定那么糟糕。

从全球视角来看，为了避免让更多的人陷入饥饿，我想非常具体的一点是，我们应该避免施加粮食出口限制，这种限制只会加剧本就困难的情况，而全球粮食市场的稳定某种程度上取决于粮食供应的流动是否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