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丨刘成：直到时间的尽头——关于《滚滚红尘》的电影往事

直到时间的尽头

——关于《滚滚红尘》的电影往事

文/刘成

上世纪90年代，我从少年长成青年。我后来的生活在这世纪末的最后10年里，早已埋下了无数的不能更改的伏笔。那10年间，在位于新街口父亲单位的家属院进出，而现在我就记得的那巷子里昏暗的灯和经常湿漉漉的地面。那10年，小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田野上面建了楼房，天空渐渐蒙上了烟尘，回不去的蔚蓝。那10年，我常以书和电影为伴，有时会无比迷惘，好似人生将淹没在这些光怪陆离的书和电影的世界里，直到时间的尽头。

电影《滚滚红尘》从开始筹拍到最后公映我都在关注。因为严浩，因为三毛，还因为林青霞。那一年，大会堂电影院前面的卫生局大院的外围墙还是一片电影公告栏。那上面整齐地贴满了即将上映的电影海报。《滚滚红尘》的电影海报是黑白的，画面上很逼仄的空间里，学生头，深色布旗袍，一脸孤苦无助的林青霞的身影占了画面很小的一部分。这样倒衬得画面空荡了。这张海报在当时来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告别了姹紫嫣红的80年代，是清新的文艺风扑面而来。严浩冲淡隽永的电影美学，三毛悲天悯人的情怀还有林青霞回光返照一样的美丽，这些都留在我关于这部的电影记忆里。那张颇有视觉美感的海报在某天被人“顺走”。有好长一段时间，那里就剩一个很大的窟窿，突兀的像张开的嘴巴。《滚滚红尘》在新电影院公映的时候，是K陪我去看的。站在有林青霞的海报下面，我说，这电影到时候我们去看。想想，在那些年少时光的很多个下午，K陪我看过很多场电影。

《滚滚红尘》拍得很唯美。影片的母题是爱和追寻。林青霞扮演的女学生沈韶华是个没有家庭温暖的富家小姐。再丰厚的物质是不是都无法补偿精神情感上的缺失？我的精神世界曾经极度缺失，物质也从未丰厚过。所以，对于这个命题，我一直没有答案。而沈韶华是偏执的，她为之自杀的初恋在门口干吼了几句便落荒而逃，再遇见已为人夫。彼时沈韶华也已坠入章能才的情网，还暗自庆幸当年初恋男友的逃离。这般心境贴合了许多现实。起初以为是最丰美的景致，到后来也不过是招人厌弃的明日黄花。

章能才满足了女人对男人的所有幻想，温柔，浪漫，体贴，多金。但后来的亡命天涯，爱情何处安放？所以章能才的背信弃义和随波逐流，我觉得是一种在那个时代最真实和清醒的认识，而沈韶华是有信仰的那一类，但她的信仰不是政治，是爱情。一个自始至终可以活在梦里的人让人羡慕的同时，也让人悲哀。如果没有余老板“低到尘埃”地庇护，当一个人的生命信念降低到努力活下去的时候她还有多少心思去爱？最后的那场戏，章能才拿了本是沈韶华的船票，自顾逃命，而余老板却不顾一切地留下来。在那样兵荒马乱的年代，活命才是最真实的事情，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只是在活命和情感上他们选择不一样。章能才自始至终都是务实的，他可以浪漫，但不天真，在最后的关头他在那里呼天抢地，离开的信念却坚持无比，不曾动摇。当初那般决绝地背离，若干年后的寻找是不是有些虚假的意味。余老板是个精明的商人，未必不会精打细算，明知美丽高贵的沈小姐心里从不曾有他的位置，但他看着伤心欲绝的沈韶华，却义无反顾地跳下船，冲到韶华身边。他也知道沈韶华的眼泪不是为他而流。在以后无尽的磨难里他有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初的一时糊涂？在沈韶华心里，会不会有些遗憾，一张船票，两个男人，爱和被爱。当沈韶华把那张逃生的船票交给章能才俨然是交付了自己的生命，她当真没有半点迟疑？时局动荡，她的爱人在劫难逃，她是舍不得爱人的一条命，她想让他活下去！沈韶华的人生，最终还是没有圆满，章能才用口型说的“我爱你”却没有用行动兑现，章能才也不是不爱，只是，他更爱他自己，本能地一次又一次选择了背弃与逃离。余老板的守护，或许会温暖沈韶华劫难的余生，但到底堵不上沈韶华心里爱的缺口。

沈韶华或者应该满足了，在她的一生里，那样燃烧的爱过，临了还有一个爱自己的人陪在身边，在她日后思念章能才的无数个夜晚，是这个人，这个舍命的人，与他一起面对命运的风雨。

沈韶华逝于另一场风雨。

沈韶华，章能才，余老板，都是真实的，在选择面前他们忠于自己的内心。虽然这个选择，在情急下仓促做出，并要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

电影的主题曲由罗大佑填词，陈淑桦演唱。多年以后仍是我音乐文库的保留曲目。

这也是林青霞和秦汉最后一次合作。当初的电影，是否早为他们这段爱情作了最深刻的注解？这还是三毛的第一个中文剧本，也是最后一部电影作品。因为这些“第一”和“最后”，这部电影也被笼罩上了作品之外的一些宿命的悲情色彩。

众所周知，电影的故事影射了张爱玲的旷世奇恋。这位写尽人性凉薄的女作家，所谓“临水照花人”，到底还是难脱俗世的情爱纠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在很多人的生命里都只是一场幻梦。多年以后终也清楚，电影里的“韶华”跟张爱玲本质没有多大关联，倒是三毛自己一次成功的“灵魂偷渡”。

《滚滚红尘》的片名取得浩瀚而苍凉，当年剧作的单行本发行出来后我去买了一本，书的封底有三毛的笔记：每当我看见这茫茫人海中的芸芸众生，无可奈何地在轮回中生老病死，爱恨嗔痴，七情六欲，悲欢离合……总受到无比地震动以及对于众生的哀怜。

三毛于1991年1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许在她看来，那是她偶像张爱玲笔下最恣意的撒手。

张爱玲走在1995年的9月。那年冬天，我在一个偏远的乡镇度日如年，远在北京的K寄给我一本张爱玲的书。我记得书里的文章有这样一段话：“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道，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很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是的，在时间的尽头，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伟大如张爱玲，优秀如三毛，美丽如林青霞，平凡如我。

作者简介：刘成，重庆散文协会会员、重庆开州作协会员。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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