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26年的杨妞花将余华英送上被告席，“我庆幸，我先站出来了”

大皖新闻讯 贵州、河北，两个相距千里的地方，是杨妞花的两个故乡。

杨妞花5岁之前的童年在贵州，5岁之后的人生是河北，31岁之后，是贵州、河北的“双城人生”。

这是一个因为“被拐”，而被改变的人生。

10月25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一审宣判，杨妞花被人贩子伤害的一生，该到人贩子“血偿”的时候了。

杨妞花在贵阳接受大皖新闻专访 邹成/摄

她是会唱歌的苗族姑娘，但她忘了

10月9日，杨妞花又踏到了贵州的地界，这一回，她是来参加10月11日，余华英拐卖儿童案重审一审开庭。

余华英，一个杨妞花从5岁，记到30多岁的名字，一个改变杨妞花一生的“人贩子”名字。而也正是杨妞花，改变了余华英的人生结局，是她，亲手将余华英送上被告席。

10月11日，贵阳中院对余华英犯拐卖儿童罪案进行重审一审审理，余华英被控拐卖儿童人数从11人增至17人，杨妞花就是其中一个。

1990年，杨妞花出生于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是家中次女。“妹妹从小就聪明，胆子大，也倔强，爸妈也是把她当男孩养的。”姐姐杨桑英比杨妞花大3岁，家中长女。

杨妞花一家四口老照片

杨妞花5岁之前在织金老家的记忆，已经不太多了。甚至，她都忘了，原来她是一个会唱苗族民歌的苗族小姑娘。

这一次回到织金，杨妞花又穿上了苗族传统服饰，外婆让杨妞花唱苗歌。“我不会啊，走丢了这么多年，我哪会唱呢，但是外婆就认为我会，说我小时候唱得可好了。”

“我只记得，我每次来外婆家，就在小院子里喊，阿不代，阿不代（外婆）。”

今年84岁的外婆，是杨妞花在世的唯一直系长辈，这个只会说苗语的老人，等到了杨妞花回来。杨妞花母亲初学画蜡染的布样，外婆还压在床头保留着，这一次，也全送给了杨妞花。

“我被带走的时候，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但等我回来时，只剩下外婆了。”杨妞花说，有时候，她很后悔，如果能更早一点回家的话，也许还能再见家人。“爷爷在临去世时，还在念叨‘不知道我们家妞花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她一直记得自己叫“杨妞花”

杨妞花的人生改变，在1995年。那时，父母带着杨妞花和姐姐杨桑英，到贵阳去打工，爸爸在纸箱厂上班，妈妈摆摊卖水果。

一家四口租住在贵阳。不多久，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但没有人想到，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就是人贩子余华英。

余华英是用“买织毛衣的签子”诱拐走了5岁的杨妞花。“她笑眯眯的，还全程牵着我的手，带我走的。”杨妞花对余华英的记忆，就是从这时深种下了。

然而杨妞花并没有得到毛衣签子，而是被带到了河北邯郸。而前面还是“笑眯眯”的女人也“变了脸”，凶狠地说“不听话就把你从火车上扔下去”。

在河北邯郸，杨妞花被以2500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奶奶”。“我一直知道自己叫杨妞花，也记得余华英的名字，但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叫贵州。”

“李素燕”是她的新名字

从被买走起，杨妞花的人生在河北邯郸，以“李素燕”的名字，重新开始。

8岁之前，杨妞花过得还不错，奶奶待她不薄，但因知道杨妞花有“记忆”后，奶奶怕养不熟，迟早要走掉，改变了对杨妞花的态度，防备着她，也对杨妞花有了棍棒。“奶奶打我，我就跪在地上，不动也不哭，哭会被打得更狠。”

被拐一个月后的杨妞花

小学六年级时，成绩不错的杨妞花因为要照顾生病奶奶被迫辍学，也开启了“童工”生活，雪糕厂里做过雪糕，超市里搬过货。16岁那年，杨妞花第一次离开家，到江苏打工。

棍棒只是皮肉之痛，而“谣言”给幼小的杨妞花造成的，则是更大的心理伤害。

“村里嚼舌头，说我是被奶奶买来给养父做媳妇的，我当时小，听到这样的话，真的害怕，也有戒备。”

但幸运地是，杨妞花的养父虽然是聋哑人，却给了杨妞花充实的爱。“其实我爹（养父）一开始不想要我，那笔钱是他攒着娶媳妇的，奶奶偷偷拿去买了我，我爹带我去退给中间人，但是人家不干，没退掉，只能又我把领回来了。”“他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歪心思，是真心待我的，我知道，他穷是他穷，但已经尽他所能了。”

杨妞花虽然小学辍学，文化不多，但懂得感恩，直到现在杨妞花也一直照料着养父，陪养父聊天、年三十送饺子、带养父去他最想去的北京旅行，将自己出的新书送给养父……

“我对我爹好，是因为他值得。”在奶奶去世后，杨妞花与聋哑爹相依为命，这一段“父女情”一直延续到现在，还会行至未来。

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

2009年，杨妞花遇到了另一个幸运，她通过相亲，认识了爱他的丈夫。“当时没什么要求，就想着有个住的地方，不要打我就行，甚至我都想了，打一次都没事。”

在提到丈夫时，杨妞花眼神都变得更明亮了。“刚结完婚，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拖地会用湿的拖一遍，干的拖一遍，还会用吹风机吹，院子里、过道也是扫得干干净净，外墙都用抹布抹干净。”

这一切，只因为杨妞花“终于有个自己的家了”。

在杨妞花看来，丈夫不是一个特别强大的人，但是一个温暖的人。寻亲，也来自丈夫及婆家给予的勇气。“他们知道我的身世后，也鼓励我去找家，还让我趁早找。”

寻亲并非坦途，9年的寻亲经历，也是一段痛苦的折磨。“到寻亲平台登记、到公安部门采血，但是9年多一直没有结果。”这样痛苦的等待，也令杨妞花绝望过，“难道我真的是父母不要的小孩？”

她找到了家，却再也没有爸妈了

直到2021年4月，寻亲短视频让杨妞花看到了希望。

那段时间，杨妞花连续发了很多条寻亲短视频，她记得姐姐名字叫桑英，爸爸好像是“杨新民”，还记得一句方言“阿不代”，她记得自己是被邻居拐走，记得出租房离火车道不远，她记得从猪圈摔下来，姐姐背着去找妈妈……

“我是谁的二女儿，把我带回家，我等了很多年了。”“姐姐，你是照亮我回家路的灯，要记得我的样子啊。”这些视频，都是杨妞花一句一句发自心底的呼喊。

幸运地是，寻亲视频被堂妹刷到，转给了姐姐杨桑英，二人线上认亲成功。

杨妞花和姐姐桑英

“当时姐姐说的一个小细节，我就知道没错了，我从猪圈上摔下来，这件事，只有我和姐姐、小姑、妈妈知道，她一下就说出来了，我非常激动，是我一直在找的家人啊。”但是杨妞花的兴奋没有几分钟，就被现实打回了原形。

原来，杨妞花被拐后，父母曾带着姐姐疯了似的，四处找她，但没有结果。1997年，39岁的爸爸郁郁而终，1998年，32岁的妈妈也跟着走了。

2021年5月，当杨妞花终于再次踏进家门，已没有亲爱的爸爸妈妈回应她了，迎接她的是两座坟头。“别人可以赚钱买东西孝敬父母时，我只能挣钱给爸妈修坟了。”

2023年正月，给爸爸修坟时，杨妞花坐在爸爸坟头，靠在石头上，一直在哭，但她脑子清楚，她就想在这种半迷糊的状态下，看能不能“看”到爸爸。“因为只有半眯着眼睛时，我对爸爸的五官轮廓才能清晰起来。”就这样，她靠在石头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清晨6点多才离开，“只是特别心酸，我坐了一夜，这个石头都没有焐热。”

而杨妞花母亲去世时，家里已没有积蓄，也没有墓地，只是一副薄棺下了土，一个小坟头。

杨妞花在第一次见到“妈妈”时，她就想着要攒钱，给妈妈买墓地，迁到爸爸旁边。“在去迁坟见到妈妈的尸骨时，妈妈是完整无损的，家人就说，你妈妈一定在等着你回来。我当时还摸了一下妈妈，那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她把人贩子送上法庭

找到家后，杨妞花成了一名寻亲志愿者，她去帮助那些寻亲的家庭，让他们可以早一些找到孩子。

同时，她还去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抓人贩子余华英，给父母报仇！

2022年6月，杨妞花搜集到证据后，来到被拐地贵阳市南明区报案，立案24天后，余华英落网。

在追凶的过程中，余华英的犯罪事实令杨妞花震惊，“光1993年到1996年，她就拐卖了11名儿童到河北邯郸。”

余华英受审

而这还不是全部，在案件审理过程中，警方又发现余华英拐卖其它6名儿童的犯罪事实。

案件经过一审、二审，又发回重审。2024年10月11日，余华英案重审一审时，其被控拐卖17名儿童，检方建议判处死刑。

10月25日，余华英案即将重审一审宣判。“只想判处她死刑。”

她把被拐家庭拍成短视频

这几天，杨妞花又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她在贵州走访，将被余华英拐走儿童的家庭，用视频的形式呈现出来。

“拐卖17名儿童，这只是一个数字，但背后却是一个个血淋淋家庭，我希望大家可以直观地看到人贩子偷走一个孩子之后，对每一个家庭造成的伤害。”

杨妞花分享了其中一个故事，遵义一名男子已经71岁，1993年，他两个儿子同时被余华英拐走了。大的被丢在了火车上，一年后被解救回来没多久去世了。

“丢了一个儿子，走了一个儿子，村里人说是这位叔叔把孩子卖了，他5年找了9个省，一辈子没抬起头来，直到2022年小儿子被找到。”

男子见到杨妞花第一眼，就抱着她在哭，杨妞花感受到他下嘴唇在抖。“哭得像一个孩子，这么多年的委屈，爆发了，他能不恨人贩子吗？”

“庆幸我先站出来了”

凭着有限的儿时欢乐记忆，杨妞花终于找到了家，也是凭着那些记忆，让杨妞花坚信，父母是不会卖掉她的。

在找回亲人后，杨妞花和姐姐又回到各自的生活频道，但她会频繁的往返于河北、贵州，因为这两个都是她无法放下的故乡。

如今，杨妞花定居在河北邯郸，在那里，她有一家小店，一个家庭，三个可爱的孩子。

有网友调侃说，余华英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拐卖了杨妞花。

“我不知道如果这次我没站出来，会不会有其他人站出来抓到余华英，但是我庆幸，我先站出来了。”杨妞花语气坚定。

大皖新闻记者 朱庆玲

编辑 张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