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外公的往事

本文转自：黔西南日报

人生往往很难绝对化，绝对化的往往是结果。

我有三个外公，外公、二外公、幺外公。除二外公外，都是军人。两个参军，一个在家，既响应政策、忠于国家，也有人在家服伺老母、报恩尽孝。他们三兄弟，带着他们的往事，幺外公走得最早，其次是外公，最后是二外公。

幺外公，我没见过，我出生时他已经过世二十多年。听大人们说，他个子高高的，长得白净，对人挺好，是被枪毙的。为什么被枪毙，大人一直没说，我也一直没问。只是每拉家常，时不时总听说，老人家走得年轻，可惜啊！这事，一直在我心头，总想弄个明白。

前些天，表弟喊去家里玩，一些长辈也在。一家子摆白，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又说道哪里哪个好厉害，哪里哪个时运不济、命运不好之类的。说着说着，就提及到了一个二舅(幺外公家次子)，说他以前最苦，而现在则最好过——四个娃儿都考上了大学，还都有了正式的工作。

二舅，农村娃儿，幺外公走时，他才二三岁，上面有个五六岁的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半岁多的弟弟。幺外婆一个人拉扯着他们，都不知道怎么长大的。二舅成年后，娶了一个邻寨的女子，也是农民，然后生了四个娃儿。上世纪九十年代，条件不算好的农村，虽然有田地，但仅一个人口的承包土地，又不会做生意，面对这么大的家庭负担，生活自然很难。好在后来他们的田地被大煤矿公司征用，赔了些钱，还和二舅妈一起到矿里上了班。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才有了转机；娃儿，可以送去更好的地方读书，这才有了前途。现在，大舅、二舅和幺舅他们三兄弟，其实过得都挺好，只是二舅家人才突出。他们现在的人生，全靠自己的辛劳创造。有时我在想，幺外公的事虽然给他的整个家庭带去了巨大的创伤，但人生是自己的，不好时哪能把责任归咎于原生家庭，好时又怎能把功劳算在他人身上？一切，都是自己修行的结果。这样看来，幺外公的事，也只是他自己的不幸了。

幺外公走时三十三岁，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为何被枪毙？那晚我隐约知道了。据说，他在粮站负责工作那会，经常拿仓库里的粮食出去卖。实际，拿是拿了些公粮出去卖，但是不是经常，也并不多。他走前，带着他的固执；他走时，带着他的倔强；他走后，他曾经的骄傲，碎落一地。

外公，听着他的故事，我觉得他一直亏欠着外婆，也亏欠那个家。他与我的外婆是背袋亲（娃娃亲）。他和幺外公入伍后，家里只剩下二外公和他们的母亲。二外公经常有公务在身，实在是忙活不过来，外婆就这样嫁过来了。

外婆的婚礼很简单，遵从风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时外公在部队里，外婆还真是与大公鸡行的婚礼。外公退伍后，与外婆有了六个娃儿，但他少有时间在家照管、帮忙，他是乡医院的领导，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他总在为了他的队伍和病人忙着，而疏忽了很多同样重要的东西。所以大姨十六七岁、妙龄少女为挖路抢工分而死于山岩崩塌之下，而母亲、二姨、大舅、小舅、小姨也没有得到应有的看管和培养。

外公，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五十五岁逝于黄疸肝炎。他走前，哥哥才出生不久，是他唯一见过的第三代；他走时，应该有很多的不舍，二姨、大舅、小舅、小姨，都没成家，小舅才十四五岁，而小姨才十二三岁；他走后，本来那时是可以推荐家人去顶职的，但据说外公在院里有经济上的事，大家都怕，最后就算了。多年后，我听到这样一个说法：有人说他是因为太害怕院里的那些经济账事发，忧心成疾，最终才要了自己的命。他的努力，他的付出，最终还是没能成为他的成绩。

二外公，碾转、服务了几个乡镇，工作上兢兢业业、忙忙碌碌，似乎很是热闹，而实际他是孤独的。手足的早逝，让他早早成为那个大家庭的顶梁柱，他总在小心地关注着他们，又总是力有不逮、力不从心。他在乡镇政府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很多年，操劳于村民的同时，也学习、研究着堪舆。他深信，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伴随着这个问题，来到了他的退休年纪。几年后，猝不及防的一个脑梗，他也离开了我们。他的唯物与客观，他的唯心与主观，构成了他孜孜以求的矛盾世界。

我的三个外公，最早的已经走了半个多世纪，最晚的也有快三十年了。如今已是不惑之年的我，却有着很多迷茫：我以为的那些“绝对正确”，很多都让我跌入深渊、大错特错。今天，提笔再来记这些事，才明白人生往往很难绝对化，绝对化的往往是结果。据传，再晚半年，幺外公就没事了；据传，可惜了二姨或大舅，那时不敢去申请顶职，如果申请，他们是有能的……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彼时那人那事，此时青山绿水。

作者：向阳

值班总编 龙波 编辑 文建秋 校对 陶昌武 版式 高真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