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琦与滴水崖（下）

本文转自：张家口日报

文史随笔

乔一琦与滴水崖（下）

滴水崖与镇星之精远景

乔一琦手迹：祭叔乔时敏文

朝阳观初春

明晓东

“镇星之精”的源起与传说

《黄石公记》云：“黄石，镇星之精也。黄者，镇星色也。石者，星质也。”

滴水崖是一块巨石，长四十余里，高一百八十丈（500多米）。明嘉靖三十年（公元1551年）宣府官员吴钦巡边到滴水崖堡，在羽士李演琦的游说下决定修建道观。经过五年的大规模开凿，于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竣工。初建朝阳观长春洞碑现存滴水崖下，碑文记载的较为详细：“嘉靖辛亥，郡人吴钦诣此，时当孟夏，鸟弄清音适耳，山环绿色迎眸，秀水奇峰徘徊。著意时羽士李演琦抱道云游择地修养于斯，观感不胜欣跃。而吴既惜其地复得其人，不吝巨资划规工鉴，经历五载具备，钦中兄镇亦相协力维持。正创王堂三教，西建琼阁三清，南顶群山环拱，中流八水萦回，因名朝阳观……”这通碑为时任宣府总兵官欧阳安及宣府等处官员和焚修道士华山派李宸奇等所立，时间是嘉靖三十六年。碑青石质，部分字漫漶不清，碑照片和碑文收录于《赤城历代碑匾刻辑录》一书。相传，施工的人们光食盐就吃掉48石（折合1.44万斤），可见在手工时代其耗力之巨大。

万历四十年（1612）六月，边塞和平大使三娘子病逝，“夷情向背”，宣大边界出现很大的变数。这年十月，汪道亨由应天府尹迁右副都御史，巡抚宣府。到任后的汪道亨，严明军纪，整饬边备，不辞辛劳，最终病逝于任上。在他的墓志铭上的评价却道出了国难时对良将的追念。“……节镇宣府之五年，卒于官。嗣是兵事大起，一时士大夫东西顾，屈指授钺之臣，无不念起汪司马地下者。夫公之于兵事，其用未竟也。而言胜兵者，必汪司马……”

万历四十四年（1617）八月三十，怀来地震；九月初三、初六两日，复震。那年秋天，年逾七旬的汪道亨正筹饷疗饥，忧心如焚，地震消息传来时，他亲自跋涉，亲临边塞要地，察要害，抚灾困。在靖安堡听说滴水崖在震前有异象发生，地震前一天巳时太阳有黑光一道，直射南山。第二天，他便和巡道薛国用一同拜谒朝阳观。巍峨的滴水崖巨石，同样震慑到崖前的这些人。尤其是看到上面镌刻的“镇星之精”四字，汪道亨似乎恍然大悟。“噫嘻，天地精气之相通，人事感召之如响。微哉，危哉，其如斯乎？斯石也，非石也，镇星之精也。”

此行，汪道亨作《地震上执政书》和《上谷滴水崖镇星记》调研和政论文章。他在执政书里通过对奇异天象的判断引证，认为当下民穷财竭，愁恨感天，灾异屡降，进谏皇帝体天爱民，开言纳谏。《上谷滴水崖镇星记》则从史书上引证镇星石的非凡意义，对滴水崖的地貌环境做了详尽的描述，最后却落在宣府对于陵京的重要作用上。“犹必兵食足而后宣镇固；宣镇固而后镇星宁；镇星宁，而后陵京安……”看来粮饷的紧缺是历来有作为、欲作为官员共同面临的课题和难题。

汪道亨在这次巡边时还作《巡靖安堡阅东河口新筑城台》一诗：“燕然山外有高楼，大漠荒烟万里浮。坐啸可挥白羽扇，严寒不待紫貂裘。洗兵沽水涛声合，饮马长城雾气收。刁斗月明沙塞静，将军无事更防秋。”从一方面表达出他对边防充满信心。

乔一琦与三娘子

乔一琦与三娘子的故事颇具传奇色彩。

在何三畏所撰传中，乔一琦在滴水崖得遇“胡妇老娘子”，两人有过宾主友好交往，相互有敬慕之心。原文为，“有胡妇老娘子者，拥众犯龙门，参将遇害，又移兵向滴水崖，伯圭单骑薄虏切责之。曰：国家何负于汝，汝来欲何为耶。胡妇答云，老妇无他幕，愿识乔将军一面耳。伯圭谓，汝既以好来，安用多骑。胡妇遂与亲近五六人见。讲宾主礼，定赏格，相与欢宴而去。”

对于这件事，丁远传中却把胡妇老娘子称为老三娘子，并注俺答妻。传中讲老三娘子部落强大，虽然服属大明，久有二心。遣使修款，不得要领。又因久慕乔一琦，邀请到其营账中，双方比武，角斗骑射乔一琦均胜。后相聚欢宴。期间，丁远见老三娘子姑媳二人容貌姣好，便做画像悬挂在乔一琦账中。过几日，乔一琦复邀请老三娘子账中做客，蒙汉礼仪均到。相互间惺惺相惜，临行时老三娘子将所乘善马赠予乔一琦。

丁远作为乔一琦的门人，是这段经历的亲历见证者，似乎把这个故事补充完整。但是他把相会的地点写在辽东，后来还说老三娘子辽东战役中为乔传送谍报并作内应。这里在逻辑上出现了错误。不管蒙古三娘子部落是不是与后金有合作关系，三娘子早在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4月病逝，而萨尔浒战役发生在六年之后。

张宸所记传记中，“松江丁远者，攻书画，号自迩先生，与一琦最好。少时尝游燕北辽东。已未深河之役，一琦感局势危困，止自迩于战场六十里外，得免。自迩得悉一琦亡，痛哭而归，后隐居桑篱，尝写一琦像，岁时焚香缅怀。”何三畏传中的胡妇老娘子又是不是三娘子呢，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可能性极大。但他们的经历相交的时间也只是在万历三十六年至四十一年的六年之间。

三娘子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蒙古族巾帼豪杰和杰出的政治领袖，其美名享誉塞内外，与宣化巡抚吴兑、大同巡抚郑洛（后均任宣大总督）等明朝边防官员均建立良好的友谊，常通函柬，友好相处，并留下许多的故事与佳话。王崇古、方逢时卸任后，吴兑继任宣府巡抚，后升为宣大总督。这个时期，三娘子常赴边境视察互市情况，并在张家口马市结识了时任宣化巡抚吴兑。她经常来宣化看望吴兑，互赠礼物。《明史·吴兑传》记载：“兑赠以八宝冠、百凤云衣、红骨朵云裙，三娘子以此为兑尽力。”万历四年（1576），徐渭应吴兑邀前来宣府做客，期间三娘子通过吴兑与徐渭相识，并成为好友，徐渭为她专门作了六首诗词。

作为乔一琦防守的滴水崖堡，边外即是三娘子部落驻牧区。《宣化府志》记录：万历十八年（1590），三娘子“捕叛人史二致塞上……分列于龙门滴水崖，史二亦款服。”万历年间，明庭与蒙古互市的良好局面，双方很少出现摩擦，何三畏写的犯龙门，参将遇害，又移兵向滴水崖尚未找到记录。丁远传中所记述双方互相拜访极有可能。在《明史纪事本末》中记载：“部落中间有梗化者，三娘子时时报闻，督府得预为备。”

丁远中的记录时间地点的错误可能在双方叙述和记录中出现了偏差。

史料中关于乔一琦罹难的各种说法

乔一琦与刘綎均参加了著名的萨尔浒战役，均牺牲殉国。

万历四十六年（1618），努尔哈赤起兵，建国后金。这一年乔一琦遂擢辽东镇江卫游击，监朝鲜军。次年二月，明军四路并进，会剿后金。这四路军分别是杜松将西路、马林将北路、李如柏将南路、刘綎将东路，四路齐发，直指建州都城赫图阿拉。乔一琦就在东路军刘綎麾下，拜游击将军，统领健卒五百人先行开道，兼监督由姜弘立、全景瑞统帅的朝鲜军并肩进击。此役明军轻敌深入，主力大败于萨尔浒。乔一琦虽力战，斩努尔哈赤第三子及婿，终兵败不支，陷入包围，并中流矢，移据固拉库崖准备反击。不料，朝鲜军主帅姜弘立、全景瑞被俘投敌。乔一琦腹背受敌，图谋恢复无望，从容投崖自殉，时年四十九岁。从死士卒有四十二人。

何三畏传原文：……或有劝伯圭逸去者，伯圭仰天叹曰：“大将军不用我言以致此，岂非天乎。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吾义不屈节以辱国，亦不辱身。”

丁远传中则记载：“一琦仰天叹曰：安有乔将军而生降者乎，乃下马望阙再拜，投崖而死。死年四十有九，从死者四十二人。所乘战马悲愤踯躅，亦跃崖下。”

张宸记述丁远在讲到这里时，已泣不成声，他说当时他与乔一琦战场相距六十里，不能一同赴死。

《明史刘綎传》中对乔一琦仅有两句记载：“游击乔一琦别监朝鲜军并进。”“一琦亦为大清兵所破，走入朝鲜营。朝鲜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惧，率众降，一琦投崖死。”

努尔哈赤侄阿敏是乔一琦之死的直接见证人。在他的传中记载：四年，明经略杨镐大举来侵，阿敏从上击破明兵萨尔浒山。复御明总兵刘綎于栋鄂路，代善等继之，阵斩綎。还击明将乔一琦，一琦奔固拉库崖，与朝鲜将姜弘烈合军。阿敏攻之，弘烈降。一琦自经死。

萨尔浒之役，明军四路覆三路，精锐毁于一旦，兵部左侍郎杨镐、总兵杜松、总兵刘·、总兵官秉忠、总兵李光荣、王宣等股肱大将阵亡均殁。此后，元气大伤的明朝，与后金在山海关外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乔一琦在此役中人生高光达到了巅峰。朝鲜国王评价乔一琦说：“天朝游击将军乔一琦者，手斩酋爱子爱婿，夺旃丧之气，而以势穷力屈，烈烈而亡，岂非万人之敌，大国之光哉！”

直到明熹宗临朝，兵科杨涟奏乔殉难之事，熹宗皇帝嘉奖其义，封赠乔为左府都督同知，袭陛四级，子本卫世袭百户。赐钱财建特祠于法华镇西三里处乔家宅，名乔一琦祠堂，朝廷每年派官致祭。

乾隆年间，时任赤城县令的黄绍七把乔一琦事迹补录入赤城县志，他是乔一琦曾孙乔光烈到滴水崖拜祭的陪同官员。但是文字相互传抄，无法考证，讹误过多，致使乔一琦的事迹传说大于实绩，以障后人眼目。后人以此编出了《困冰山》的戏文和传说，把刘綎与后金之战写在了冰山梁，冰山梁成为刘綎的捐躯地，而乔一琦则转战到距冰山百里外到滴水崖上投崖殉国。乔一琦的事迹没进入宣府史志，却在民间以另一种形式流传至今。

（明晓东，赤城县赤城融媒体中心主任，多年致力长城文化和本土民俗文化研究，著有《赤城长城》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