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平均9.0，这些漫画越看越上头

豆瓣平均9.0，这些漫画越看越上头

《永航员》2018年重制版书影。

如果你是一位兴趣爱好广泛的读者，一定会注意到近些年图像小说在国内的兴起。

像《睡魔》《永航员》《鼠族》等等图像小说的破圈，都让“漫画”与“严肃”不可兼容的刻板印象受到了挑战。

严肃的主题在图像里得以呈现，它们有小说的质地与深度，翻看过程中像是在观看“纸上电影”，这样的阅读体验让越来越多读者意识到图像带来的可能性。

在视频时代与AI时代，翻看一本图像小说给我们带来的冲击，也会更让我们意识到它的独特力量。

✎作者 | 桃子酱

著有《祥瑞》的张向荣是一名文史作家，也是一名漫画迷。6月3日，在豆瓣上，他如此标记刚刚读过的法国漫画家墨比斯的《猫眼》：“超级短的图像……小小小说，昨晚凌晨睡前看的，彼时万籁俱寂，看完后就像从寂静的夜里突然听到一声惊悚的惨叫，就叫了一声，竖起耳朵再听，仿佛从未发生过。”

在他的豆瓣“已读”清单中，有《老家伙：当年情》《一生之旅》《春分秋分》《黄昏降临时》《黑猫侦探》《不必为我歌唱》等图像小说名作，当然也有被称为“经典的经典”的《鼠族》——它的第一个简体中文译本于2009年出版，2022年年底由“后浪漫”（后浪出版公司旗下的漫画品牌）出版新版，张向荣读的就是新版。

2016年年初，因为十分喜爱法国漫画家马克-安托万·马修的名作《画的秘密》，张向荣随后入手了《黑猫侦探1：阴影之间》和《睡魔1：前奏与夜曲》（这两部都是系列作），从此“一不小心就入了‘欧美漫画’这个大坑”，书柜里原本留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文解字段注》的空间也被漫画书占领。

《画的秘密》

[法] 马克-安托万·马修 著

后浪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6-1

在张向荣的印象中，当时他对“图像小说”这个概念还是陌生的。在2017年发表的《欧美漫画：一种成年人的新型雅癖》一文中，他根据作品的风格，将之区分为“哲学漫画”“小说漫画”“诗歌漫画”“纪录片漫画”等。比如他也十分喜爱的《摄影师》，就被他归为“纪录片漫画”。

其实，在2016年1月推出《画的秘密》时，出版方后浪漫就将它称为“一本关于友情的疗伤图像小说”，后浪漫同年推出的法国漫画家克里斯多夫·夏布特的《灯塔》被称为“慢镜头图像小说”，《摄影师》则被称为“一部纪实题材的图像小说回忆录”。只是，“图像小说”这个概念当时还局限在漫画圈内，尚未被大众认知。它的“破圈”，还是近两三年来的事。

更长、更严肃、更成人化的故事

“图像小说（Graphic Novel）”的概念来自美国，关于它的定义，目前普遍采用漫画研究者史蒂芬•韦纳（Stephen Weiner）的说法：“我认为图像小说是有一本书的厚度、有完整故事的漫画……图像小说是使卡通具有文学作品特征的一种形式。”

在国内，成立于2014年的后浪漫是漫画出版的重镇，据后浪漫主编吕俊君介绍，迄今后浪漫出版了近三百种漫画，大部分可以归为图像小说。

吕俊君记得，“2016中法漫画论坛”——又称“2016图像小说节”，是中法联合举办的第一届图像小说节——举办时，很多人对“图像小说”概念还很陌生——这也印证了张向荣的说法。

在提及“图像小说”的文章里，有时会有读者如此留言：“所以这就是漫画嘛！”言下之意，就是既然都属于漫画这个大类，为什么要让“图像小说”单列？它到底是个高级术语还是营销概念？

为此，后浪漫发表了一篇为图像小说正名的文章，指出“マンガ”（Manga，漫画）、连环画、绘本、图像小说等名词的产生，反映着不同地区、不同时期的创作者在绘画叙述上的探索创新。文章还指出，图像小说这个说法，“其实更像是对大众印象的挑战和反抗，反抗‘为什么成年人不能看漫画’‘为什么图像叙述就一定是浅薄的’……”

在代表作《希克斯维尔》（Hicksville）中，新西兰漫画家迪伦·霍洛克斯（Dylan Horrocks）设置了这样一个情节：20世纪20年代，一名年轻创作者表示，自己正在构思一个故事，一本像小说一样的漫画，篇幅更长、主题更严肃，讲的是成年人世界的事。

这名年轻创作者所说的，正是后来我们所知道的图像小说。

要到几十年后，它才经由美国威尔·艾斯纳（Will Eisner）走上前台——1978年，在出版《与神的契约》（A Contract with God）时，艾斯纳在封面上标注了“A Graphic Novel”字样，以区别于当时主流的超级英雄连载漫画。

《A Contract With God》

[美] Will Eisner 著

W. W. Norton 2006-12

早在20世纪40年代，艾斯纳就着手创作名为“《闪灵侠》（The Spirit）”的周更系列漫画。他发现，他的故事所面对的读者群，比报摊漫画书的读者更为成熟世故，他们的需求也更高；而且，经过十余年的创作，他意识到，这种将文字和图像按照序列整合起来的表现形式，堪称一种艺术形式。

“这种媒介非常独特，凭借它自有的结构和形态，它是可以应对富有深意的创作主题的”，在《与神的契约》的自序中，艾斯纳这样写道。而《与神的契约》，就是他这种创作思想的结晶，他自称为记录纽约人生存经验的“图像见证人”，所以他需要用一个新的名称来命名它。艾斯纳此举，提升了漫画的文化合法性，他也因此被称为“图像小说之父”。

1999年，威尔·艾斯纳在《闪灵侠》海报前。（美联社照片/Sun-Sentinel，John L. White）

在插画师、作家胡晓江看来，“图像小说”实质上是一个营销概念，目的是为了吸引文学读者，让没有漫画阅读习惯的读者也来读漫画书。它有不少别称，如“纸上电影”“图像诗”，以及来自日本的“剧画”。2023年艾斯纳奖（以威尔·艾斯纳的名字命名的美国漫画奖）热门作者托马斯·伍德拉夫（Thomas Woodruff）则将之称为“图像剧（Graphic Opera）”，强调其艺术性。

“作者性”突出，这也是胡晓江、张向荣等受访者对图像小说的深刻印象。胡晓江认为，当一部作品被称为“图像小说”时，会显得更严肃，能得到漫画所得不到的重视。

每份漫画推荐清单中必然入选的《鼠族》

如果说艾斯纳是图像小说的开拓者，那么另一个纽约人——《鼠族》作者阿特·斯皮格曼（Art Spiegelman），则是图像小说真正的推波助澜者。仅凭一部《鼠族》，他就足以跻身漫画大师之列。

阿特·斯皮格曼的父母是生活在波兰的犹太人，二战中进了纳粹集中营，后得到解救，成为大屠杀幸存者。战后斯皮格曼夫妇迁居瑞典，阿特在那里出生。一家三口在阿特3岁时移民美国，最后定居纽约皇后区。因母亲自杀，阿特与父亲关系疏离，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向他讲述了自己在二战中的遭遇，阿特决定将之记录下来，这就是《鼠族》的由来。

《鼠族》作者阿特·斯皮格曼。

《鼠族》于1980年至1991年在阿特·斯皮格曼与妻子弗朗索瓦·穆利共同创办的《原生》（Raw）杂志连载，1986年、1991年分别出版单行本《鼠族Ⅰ》《鼠族Ⅱ》。1992年，《鼠族》获得普利策奖的“特别褒扬奖”（Special Citations and Awards），标志着漫画媒介得到了主流社会的认可。

“它向主流社会展示了漫画媒介的创作深度可以到达何种地步，并悄然改变了公众对于漫画媒介的‘低龄化’误解”，漫画推广者陶朗歌写道。

华裔美籍学者刘文曾如此评价《鼠族》：“……《鼠族》以漫画呈现的目的，并非为了轻描淡写大屠杀，反之，这是一个唯有借由图像才能表述的故事。不仅体现了种族歧视的极致呈现，更创造了超越时空的奇幻想象空间。

也因此，《鼠族》不只是犹太人的历史，而是任何被压迫族群的象征。在猫追逐老鼠的图像中，我们能够反思自身的创伤，以及作为一个曾经的被压迫者，也可能成为下一个压迫他者的族群。”这就是《鼠族》具有长久生命力、吸引着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原因。

《鼠族》

[美] 阿特·斯皮格曼 著

后浪 | 湖南美术出版社 2023-1

《鼠族》第一个简体中文版于2009年出版后，很快绝版，有些读者只能读“影印版”。吕俊君表示，后浪漫早在2015年就想重版《鼠族》，但基于种种原因，直到去年年底才终于达成目标。

陶朗歌指出，后浪漫在售卖《鼠族》时，除了单本，还推出了包括《鼠族》《缄默》和《遗产》在内的“二战套装”，从不同切面审视二战：《鼠族》讲述犹太人在二战中遭受的苦难；《遗产》讲述战后犹太人返回波兰的故事；《缄默》从一个普通德国人的遭遇来切入。他的建议是：如果经济宽裕，可以all in以上这几本。

《鼠族》的“坑”终于填上了，漫迷们开始期待艾斯纳那本《与神的契约》：既然艾斯纳的《德罗西大街》要出了，那《与神的契约》什么时候安排？还有更多的图像小说名作，要不要引进、什么时候引进？

漫画的力量

与《鼠族》同期出版并“破圈”的图像小说，还有《〈少爷〉的时代》（后浪漫出品）和《永航员》（明室Lucida出品）等。

读图像小说，有些读者不免会问这个问题：这些故事用文字表达不是更好吗？相较于文字，画面的优势在哪里？

《的时代》

[日] 关川夏央 著 / [日] 谷口治郎 绘

后浪 | 湖南美术出版社 2022-10

对于《〈少爷〉的时代》，张向荣的第一感受是“没想到这个也能画成漫画”。读完之后，他发现，漫画同样提供了非虚构的可能性。

故事中的人物、主线是真实的，对白也尽可能取自传主的著作、短歌、日记等；但也有虚构的地方，比如两个人物固然相识，但现实中并未在某个雪夜相逢，在漫画中却得以实现。“作者试图在历史记录的缝隙里营造更多的心态写照、空间重叠，以此产生戏剧性。如果付诸纯粹的文字恐不能如此大胆，但于漫画，却是极好的阅读体验。”

加拿大漫画家米歇尔·拉巴利亚蒂在《当尘埃落尽》《不必为我歌唱》（新经典动漫部出品）中的做法如出一辙，他表示：“我加入了一点虚构的东西，使故事更有趣，但只是一点。我喜欢重新排列真实事件的顺序，以放大戏剧性效果。”

《不必为我歌唱》

[加]米歇尔·拉巴利亚蒂 著

新经典文化 | 四川美术出版社 2023-1

在为《永航员》撰写的导读中，译者范晔认为，作者充分调动了漫画的叙事手段和资源，为读者营造了“新的视觉现实”。

他所举的例子是主人公初见类人生物“手人”那一幕：左侧两个并列的画格呈现主人公的眼部和面部特写，成功聚焦读者视线，并将其径直引向右侧那个有着一只怪手的外星生物，其下的画格则是怪手的特写，让读者对那份惊悚感感同身受。

《永航员》责任编辑赵磊正是通过范晔在《读书》杂志上发表的介绍文章了解到这部作品，并决定引进的。相较于后浪漫、新经典动漫部、读库漫编室、森雨漫等漫画品牌，明室Lucida在图像小说这个领域还是后来者。

总体而言，受访的出版业者表示，图像小说在国内尚属比较小众的出版品类，但市场越来越成熟。“ 我们希望它像普通的大众书一样，能够让更多读者找到属于自己的阅读趣味 ”，新经典动漫部相关编辑如此表示。

还有一个读者也很关心的问题：图像小说都要做成大开本的精装典藏版吗？有没有可能做得更亲和一些、更容易携带一些？

对此，赵磊的回应是，还是要根据每本书的具体情况，以及每家出版机构对这本书的包装和推广计划来具体看待。以《永航员》为例，考虑到它内容的厚重感及史诗感、作为阿根廷国宝级漫画的地位，他们选用了相应的、配得上这种厚重感的小16开精装形式。

《永航员》

[阿根廷]H.G.厄斯特黑尔德 编 / [阿根廷]弗朗西斯科·索拉诺·洛佩斯 绘

明室Lucida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2-12

“ 而且因为它是第一次被翻译成中文，考虑到定价较高以及比较小众，这次引进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所以为了不留遗憾，我们就一次性把料给足，争取能让读者珍藏多年。”

在书桌上，打开一本分量十足的图像小说，看画面、看氛围感、看画格与画格之间叙事节奏的流动，这种阅读方式，显得十分反现代。虽然当下已经是视频时代、AI绘画时代，但漫画这种平面图像化的表现形式，仍然有它独特的力量。

作者丨桃子酱

校对丨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