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和人间之间

本文转自：新闻晨报

看财经报道的时候，经常会有疑问，这些报道里只有资本运作，各种重组、合并、借壳，仿佛整个市场就是一个仙境，企业就是凭着一口仙气来来往往，那么，在这口仙气下面，一个企业真正的实体是什么样的？那些实体里的人有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有什么样的喜怒哀乐，有怎样的命运？财经报道不会呈现这些，一般的职场影视剧也不会告诉你这些，它们只有仙境和仙气，直到我们看到了《年会不能停》。

《年会不能停》由董润年和应萝佳编剧，董润年导演，大鹏、白客、庄达菲主演。上映15天，票房6.42亿万。考虑到它的题材，再考虑到它的宣传规模，以及元旦前后这个档期的不上不下，以及今年以来电影市场忽冷忽热的极端生态，这个票房就非常惊人了。更何况，它其实是用职场这个看起来时髦的题材，装入了一个古老的戏剧模式，并且承载了一些古老的情义和观念。这些观念，和日益仙境化的市场，仙气弥漫的职场故事，其实是背道而驰的。有点担心年轻观众会不领情，但没想到他们完全接得住，并且瞬间就能领会其中玄妙。这和编导大量的采访和前期工作分不开（“正面连接”有一篇对导演董润年的长篇采访，非常精彩），也和当下的世态分不开。必须是在烈火烹油的时代潮流稍稍退却之后，人们才愿意面对现实。

故事并不复杂，某集团公司的上层受了贿，要把下属一间工厂的科长调到集团总部工作，阴差阳错间，却把钳工胡建林调进了集团，HR明知有错，一旦纠错就牵连甚多，只好任由胡建林到了总部。胡建林像是大象进了瓷器店一样，闯入总部，依照他的理解和他的工作方式，在写字楼横冲直撞，却意外地帮助集团高层解决了很多问题，连续升职加薪。行贿的科长发现自己花的钱打了水漂，潜入集团总部，打算找到受贿者，拿回自己的职位。与此同时，集团即将斥资6000万，举办盛大年会，胡建林为了揭露集团内部的歪风邪气，置自己的前途不顾，排了一个节目，要把所有的问题亮出来。

这种冒名顶替、阴差阳错的故事模式，在我们这代人看来尤其亲切，果戈里的《钦差大臣》或者相声《连升三级》，乃至周星驰的一些喜剧，讲述的都是类似的故事。一个小人物，因为奇妙的机遇进入另一个世界，在复杂的环境中，在一系列阴差阳错中，懵懵懂懂升级打怪，最终让真相大白，也让所有人各得其所。而在这个过程中，整个社会的弊端显露无疑，体系的僵化死板昭然若揭，人人都欲望无穷、无情无义，但人人也都身不由己，明知是错也要硬着头皮挺下去。反而是那个闯入者，因其纯真、善良，以及对人世间的一点朴素的感情，对身边人的一点情义，最终获得理解，甚至成为一盏灯，一面旗帜，并且把所有善良纯真有情义的人，集中在了一起。

《年会不能停》把这个闯入者的故事，放到了当下的职场，并且让闯入者胡建林，成为连接现代商业集团公司和作为基底的制造厂之间的线索。通过胡建林，我们看到了商业公司的日常场景和运作体系，也看到了老旧厂房里，工人们一个螺丝一个钉地制造着产品的场景，既看到了仙境，也看到了仙境之下的人间，既呼吸到了氤氲的仙气，也明晰了仙气的构成。当然，现代制造业的精致和完备程度，远远超过电影中所呈现的，但编导们之所以选择了一个老旧厂房作为拍摄地点，其实意在扩大仙境和人间的落差，也通过这种落差，来分析出仙境的成分，和仙境的荒谬之处。

胡建林在仙境和人间的游走，以及他在集团总部获得的成功，其实也在呈现编导们的价值观，我们以为整个世界已经仙化、金融化、网络化、赛博朋克化，但真正驱动整个世界的，其实还是人间的食粮，人间的汗水，一个螺丝一个钉，否认这个现实，其实就是拔起头发离开地球，也是一种自我异化，剥离现实的基底，就等于自我毁灭。而在这两个世界里，真正能让玉宇澄清、万事万物回归本源的，还是那些最基本的东西：尊重事物的规律，维护善恶的分界，以及一点善良，一点真诚，一些不让整个世界分崩离析、自我吞吃、化为乌有的努力。

这大概是《年会不能停》赢得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喜爱的前提，它不是单纯的议题电影，也不是短视频式的世相陈列，而是有价值观打底的讽喻故事。这种讽喻，在过去有效，在此刻依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