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风口卖新能源汽车：有人月入3万降至1万“认清现实”；有人后悔没早点入行

落差

10月末，顾诚正式告别了陪伴他三年的房地产行业，成为了一名新能源汽车销售。

在展厅门店里销售，有客户来了进行接待。这是顾诚目前的工作日常。之前在地产行业做置业顾问时，顾诚则是在售楼处负责接待。

两份工作从模式上相差不算大。但顾诚认为，和之前“卖房”相比，车不好卖。

顾诚解释到，“之前在房地产，我觉得我和用户是平等的，我们要带着客户的思维去走。在地位上，我们可能是大于等于客户，但是新能源可能是小于等于客户的。”

所谓小于等于，是说“新能源销售相对来讲卑微一些”。对于这点，从地产置业顾问，转做油车销售，又转做新能源汽车销售的徐咏泽，也深有感触。

徐咏泽回忆起第一次擦车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我连自己的车都没擦这么干净”。徐咏泽说，以前在地产会让吧台小妹帮忙倒水，自己不需要去做一些“很接地气”的事情。

从油车销售算起，徐咏泽已经做汽车销售一年半了。现在的他对擦车早已习惯。徐咏泽形容现在是“艰难维持生存”，可以低下头去做很多以前不愿意做的事情。

“现在擦车可积极了。”徐咏泽调侃道。

或许是由于地区不同，同为新能源新人、且恰好工作于同一家新能源品牌的徐咏泽和顾诚，每月能销售的车辆数量不太一样。

现在，顾诚在杭州一个月大概可以销售出六七辆。顾诚说，这是“普通水平”。在重庆卖车的徐咏泽一个月能卖出两三台。徐咏泽亦称这是“平均水平”。

达到徐咏泽口中的“平均水平”，薪资和过去在房地产当置业顾问时仍没有可比性。

“工资是一年不如一年。”回忆起自己从地产到油车再到新能源的经历，徐咏泽不由苦笑。

做置业顾问时，徐咏泽一个月能拿到2万至3万元。做油车销售时，徐咏泽的月薪直线下降至1万出头。到现在做新能源销售，徐咏泽的月薪下降至七八千，好在“新能源的社保公积金会交得更高”。

离开房地产对徐咏泽而言更多是种无奈之举。

2016年，一毕业的徐咏泽就从事了房地产行业，先后奔波于武汉、上海等地，最后在重庆做了一名置业顾问。2021年5月，正值房地产最后的巅峰时刻，徐咏泽离职了。

“其实当时卖得比较好。”有得有失，徐咏泽失去的是休息时间。据徐咏泽回忆，他基本每天晚上都是十一二点下班，基本全年无休。

徐咏泽回忆道，离职前的一年，只有春节休息了四天。这也让徐咏泽的心态出现了一些问题。“其实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但是收入支撑不了我继续干下去。”

当时，徐咏泽对离职的迫切已经到了“一天都不想待这个地方”的程度。

徐咏泽主动离职后，房企暴雷的消息陆续传出。这时，徐咏泽认为房地产市场不是很好，但每个行业都是大浪淘沙，胜者为王。于是徐咏泽继续尝试在房地产找工作。

但当时，徐咏泽面临的就业环境是“一两百号人去应聘一两个置业顾问的岗位”。徐咏泽感叹道，“太卷了。”相比置业顾问的“卷”，徐咏泽感觉，做油车销售的难度会更小，“说白了，做置业顾问的是看不起卖车的。”原因是“收入会低一些、门槛会更低一些”。

徐咏泽补充道，传统4S店可能稍微有点销售经验都可以去，房地产不行。不过现在做新能源销售的难度，和以前房地产差不多。

但“空窗”了近一年后，徐咏泽的想法很简单，“先找一个班上”。

于是，徐咏泽先找了一份燃油车销售的工作。干了一年多后，考虑到新能源的福利待遇会比油车更好一些，徐咏泽在今年9月转战新能源汽车销售。

犹豫下的抉择

徐咏泽恰好在房企暴雷前离职，而顾诚则是房企暴雷的亲历者。

时间拨回到2020年。顾诚刚毕业。同其他应届生一样，顾诚面临着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点之一：择业。当时，对未来还比较迷茫的顾诚，考虑过文职、考虑过人事、考虑过地产。

最终，顾诚进入了一家头部房地产企业，做了2年地产管培生。理由很简单：“看钱”。

“这个行业工资确实比较高，前几年我们公司的管培生，现在已经做到营销负责人了。他们基本上已经算实现财富自由了。”顾诚提到，比他早两年的应届生，已经超越同龄人很多很多了，（薪资是同龄人的）五六倍、七八倍。

作为管培生进入的顾诚，在这家地产公司的岗位是置业顾问。

顾诚对于这份工作赞不绝口，“给员工的福利待遇很好”、“人文关怀做得很好”、“地产里面营销属于比较向下的地位，但是这里的地位比较高”……

2021年1月1日，房地产“三道红线”政策全面推行。在“三道红线”的压力下，不少房地产企业陆续暴雷。2021年初到目前，已经有超过30家大型房地产企业暴雷。

2022年上半年，顾诚所在的房地产企业公开债务违约。

顾诚也感受到了来自这股房地产寒风的凉意。

前两年，顾诚每天早上9点上班，业绩也比较好，基本每天都在晚上11点左右下班。但后期，下班时间慢慢从11点调到10点，调到9点，又调到8点。

顾诚说，“晚下班也没有客户进来，（晚下班）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顾诚是在2022年6月离开这家房地产企业的。他快离职时，基本8点左右就可以下班。

2021年，顾诚最高一个月可以卖二三十套房。但快离职时，一个月可能只能卖一两套房。

与此同时，顾诚的薪资也直线下降。顾诚回忆到，“平时的话应该能拿2万到3万，离职的时候大概就是1万左右。”

顾诚曾任职的房企宣布公开债务违约后，顾诚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在2022年6月结束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顾诚当时的想法是，“这个公司培养我这么多年了，我又赚了这么多钱，这个时候公司不好了，应该继续陪伴公司。”

同时，在领导开会传达信心的氛围之下，包括顾诚在内的员工们都很有信心。

顾诚坚持的几个月里，也销售出去了业绩，但后续的回款签约却并不顺利。这时，顾诚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这个公司可能真的出现问题了。

“一开始是为了公司，但也要考虑自己。一直这么拖着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就离开了。”

从这家房企离开后，顾诚又陆续在其他房企待了一段时间。正式从房地产跨入新能源行业，是在今年的10月末。

顾诚选择转行新能源汽车销售有很多理由，一是工作模式差不多；二是新能源各个品牌的工资、待遇还可以；三是，新能源还属于比较朝阳的行业，可能未来发展会好一点。

一条很多人走的路

徐咏泽和顾诚都提到，转行做新能源汽车销售的人中，房地产、教培是主力人群。

李杉便是从教培转行做新能源汽车销售的人之一。

和李杉在教培的“双休”相比，新能源销售的工作强度明显更强。这种工作强度不是公司要求加班，而是迫于工作需要的加班。

“早班是早上九点半到晚上六点。偶尔自己会约车主过来谈单。车主定的时间可能在晚班时间，我们也得等着，毕竟我们是想让他买车。”李杉说，这种情况下，可能本来上早班，最后上了一整个“通班”（上了早班加晚班），下班回到家可能已经10点多了。

入职新能源汽车品牌近3个月以来，李杉也有后悔的地方，他的后悔之处是：没有早点辞职。

“新能源工资真的很高，车的提成可能接近于教培的底薪。”李杉感叹道，“如果早点离职的话，在这边可能赚了很多钱了。”

李杉透露，其所在的高端新能源汽车品牌单台车的提成为2000元至5000元，属于行业内较高水平。可以对比的是，有报道称，理想汽车单车平均提成在800元至1000元左右。

比起那些老员工来说的话，一个月进10台还是比不了，因为资源没有那么多。

从2019年毕业起，李杉就在一家小教培机构工作，从负责招生的电话销售一路做到校区校长，后又退居幕后策划活动。今年9月一开学，李杉毅然决然地告别教培，投身新能源汽车行业，成为一名汽车销售。

2021年8月30日后，国家开始实行“双减”政策，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新东方、猿辅导、好未来等一大批教培企业受到沉重打击。

李杉所在的小机构没有裁员。挺过教培最艰难的时刻后，李杉依然在今年9月选择离职，主要原因是“工资比较低”。

他提到，因为教培经历过“双减”，教培行业各科都不好做。就他所在的机构而言，老师课时费的计算方式就调整了多次，招生部门销售团队的业绩指标也有相应调动。

有限的发展空间是李杉选择离开教培的另一原因。

李杉说道，从普通的销售做起来，上限也就到校长了。李杉做校长时，底薪大概在七千，工资上限在一万三左右。由于工作调动退居幕后，李杉常规到手的薪资直接倒退到五千多。

但转做新能源汽车销售的第二个月，李杉的薪资就达到了小一万。

和李杉不同，刘奕奕转做新能源汽车销售前，做的是早教销售。2021年的双减政策对她影响不大。她离职的原因是在早教行业没有可学的东西了。

在寻找转行的目标行业时，朋友向她提出去新能源行业的建议。在关注新能源行业的过程中，刘奕奕在社交平台上发现有很多教培转行新能源的成功案例。

新能源汽车行业真正吸引到刘奕奕的是，平台更大。“之前在早教行业是在小公司，新能源很多都是‘大厂’。当时我就想进大公司，所以才选择新能源。”

刘奕奕今年快30岁了，未婚未育。用刘奕奕的话来说，这个年龄的女性“转行挑战非常大”。刘奕奕面试的三四家新能源车企中，有一家很明确地问到有没有结婚计划、生育计划。

刘奕奕也清醒地认识到，她如果今年不进新能源行业，后面可能就进不来了。

和李杉不同，刘奕奕在新能源汽车销售岗位的薪资，并没有早教销售时高。

刘奕奕入职的新能源品牌是新品牌，车并不好卖。就她自身而言，12月还未卖出过车，所以在这里只是拿底薪，但好在该新能源品牌的底薪“还可以”。

即便如此，喜欢新鲜事物的刘奕奕并不后悔转向新能源领域。团队氛围、接触不同圈子的人，这都让刘奕奕感觉“很棒”。

必须走过的业务关

如果说地产人、教培人转新能源汽车销售，是很多人常走的一条转行之路；那陈然选择从码农转向新能源汽车销售，则是不被身边人理解的。

陈然在一所211高校学习了6年计算机，硕士毕业后做了4年“码农”。

在4年码农期间，他待过工作强度较高的企业，也待过“work life balance”（工作生活平衡）的外企。高学历，有一份薪资不错且较轻松的工作，陈然过着外界看来顺风顺水的生活。

2023年3月份，陈然决定作出改变。

当时，陈然所在的外企正在裁员，很多公司也在降薪。陈然认为，一直庸庸碌碌地这样上班，“可以混下去但没什么意思”。

在陈然看来，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挣多少钱，或是获得世俗眼中的成功，而是要去做自己最认可的事，让自己开心也让周边的人开心。

在决定做新能源汽车销售之前，陈然最初的想法是创业。但是他发现，做了长时间的开发，但人脉和知识面都非常狭隘。于是，陈然决定转做业务。

“转型业务可以接触到商业社会最底层的逻辑，尤其是可以接触到做开发时接触不到的消费者。”虽然接触消费者会很累，做出业绩也比较难，但陈然认为，自己必须走过这一关，才能对世界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选定新能源行业，源于陈然的一次买车经历，“被新能源的变化触动到了”。陈然认为，在发展中的行业中才会有个人的发展空间，新能源正是处于发展中。

新能源汽车销售和码农的工作很不一样。

陈然说道，面对销售者时，很多时候是在玩心理战术，“99.9%的消费者都是非理性的，但是程序员的工作是非常理性的，两种思维逻辑不一样。”

尽管在入职前，陈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目前的工作压力和工作难度依然超出了预期。

陈然的工作是“单休”制。他举例道，很多时候会出现，客户有空试驾的时间，正好是他一周中唯一的单休时间。从单休中抽出半天休息时间接待客户后，客户也可能说“还是不买了”。

到现在，陈然已经做了9个月的新能源汽车销售。现在也没有什么人能理解他从码农到销售的选择，但陈然并不在意，“因为在这个地方确实可以收获到很多东西”。

从大众认知中高薪体面的行业转向销售，陈然也有落差，“被人拒绝很多，别人会觉得你就是出来卖车的，啥也不懂，但是大众对销售的很直观的刻板印象。”

但陈然认为，因为一个职位去轻视别人的人，是搞错了劳动的本质。“劳动的本质是给别人创造价值，只要一个人创造了价值就是可贵的。”

新生活

陈然、顾诚、徐咏泽、李杉、刘奕奕等人的共同之处是，刚进入新能源汽车领域，就遇上了新能源“内卷”之年。

从工作强度上看，顾诚认为任何一个置业顾问的销售到新能源都能接受，“我们那个时候基本上早上9点上班，晚上要半夜才能回家，内卷肯定没有我们内卷。”

还有一种内卷是销售之间的内卷。顾诚解释到，所谓销售之间的内卷，就是销售为了业绩，给客户返提成，放弃自己的薪水。

但顾诚认为，这种内卷没有意义，“我出来是来赚钱的。”

徐咏泽也非常恼火于这种无意义的“卷”，“客户会比价，看哪个销售返提成返得多”。

“其实这是属于公司的红线，但公司好像也不会管。”徐咏泽愿意把出让小的利益，但全部不行。与顾诚的观点类似，徐咏泽认为提成是销售辛苦付出的回报，不可能工作不拿钱。

徐咏泽提到，他身边有销售甚至愿意，只挣一两百块钱把卖出去。徐咏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思考，“他们可能觉得都磨这么久了，我必须得拿个业绩”。

在另一家新能源品牌工作的李杉则没有遇过这种情况。

他的困扰在于，其所在的新能源品牌是全国直营，全国统一价。但客户依然在过往的买车经验去谈价，“要跟他们说很多遍，让他们相信我们真的把所有优惠都给到你了。”

以后是否会深耕新能源行业？他们的回答各有不同。

如果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发展不太好，顾诚可能还是会回到房地产。相对而言，地产处于顾诚的舒适圈，“虽然现在全国行情不是很好，但是我有很多朋友在房地产行业还是很赚钱的。”“谁也预想不到接下来哪个房企会倒下，所以还是要赌一赌。”

“新能源不一定是一个特别好的选择，但是能保证基本的生活。但是如果想回到以前市场好的时候，基本不可能。”这是徐咏泽想对地产转行的人说的话。

最后，徐咏泽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认清现实，兄弟们。”

教培转行新能源的李杉有过后悔，但他的后悔在于“没有早点转新能源”，“真的赚很多”。李杉表示，如果没有被KPI考核掉，自己会愿意一直待着。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