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维龙跳入河中向落水者游去

2023年10月17日，这是平常的一天，但对于小英来说，这一天又有些不寻常。于小英清楚记得，那天清晨，原本要早起开车送孩子上学的丈夫曾维龙少见地睡过了头，但孩子们没有叫醒他，而是选择了坐公交去学校。晚上七点，于小英下班回到家，却没有看到丈夫熟悉的身影。那天晚上，原本是先下班的曾维龙做饭的。这对已经携手走过三十年婚姻的湖南夫妻，默契地养成了“谁下班早谁做饭”的约定。在此之前，曾维龙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白天做一些木工活，晚上回家吃饭后，再接着跑网约车。“看来晚上生意不错，这么晚还没回来。”于小英心想。她并未察觉异样，默默做好饭后，又招呼孩子们吃完了饭。直到晚上11点，丈夫仍未回家，她终于忍不住发了个语音消息问他，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怎么回事？”夜越深，于小英也越着急。直到不久后，在南屏派出所，于小英才终于知道——他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再也无法回到他们身边了。

那天下午五点，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正在回家路上的曾维龙，从南屏钢便桥纵身跳下，在抓住落水者往岸边回游时，终因体力不支，跟落水者一起消失在了河水中。10月31日，珠海市见义勇为评定委员会确认曾维龙为见义勇为人员。“我当时跟他说，要不找个救生圈再出去。他说来不及了”于小英再次和丈夫见面，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4时许。看到从南屏大桥桥头打捞起来的曾维龙遗体，于小英摸了好久他的脸。于小英无法接受，早上还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后来，于小英和很多人一样，都在网络平台看到了一段视频，也看到了那个跳入河流的熟悉身影。

曾维龙跳入河中向张某游去事发经过随着时间渐次清晰。10月17日17时许，一年轻男子张某从南屏大桥翻越围栏跳入前山河轻生。恰巧开车途经南屏钢便桥的曾维龙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即将车停放在路边，将身上的一部手机和一个钱包交给同样前来准备救人的美团外卖骑手邹立彬。“我当时跟他说，要不找个救生圈再出去。他说来不及了。”邹立彬回忆道。随即“扑通”一声，曾维龙奋不顾身从桥中间护栏爬下去，跳入河中救人。很快，曾维龙抓住了落水者，拉着他奋力向岸边游去。看似平静的前山河，水情复杂。河水一浪接一浪打在曾维龙身上，消耗掉他大量体力。没过多久，曾维龙就没有力气了。目击者之一的雷先生说，只听到曾维龙最后向岸上的路人大叫“快来人”三个字。另一边，邹立彬找到救生圈后也跳入河中，奋力朝曾维龙与落水者游去。在距离他们约5米左右时，邹立彬看到曾维龙突然沉了下去。由于套着救生圈，邹立彬立刻用脚试探性地往水里来回划动，但并没有任何发现。曾维龙和落水者，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当时如果能找到救生圈，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很可惜……”邹立彬说。事后，大家总是忍不住设想无数的可能去避免这一切。于小英甚至想过，如果曾维龙当时车上还载着乘客，或许悲剧也不会发生。当日23时多，珠海蓝天救援队先找到了张某的遗体。次日凌晨4时许，曾维龙的遗体也被找到。而那个跳下河快速游过去的矫健身影，成为曾维龙在人世的最后一个画面。可能是已故孩子的身影也可能是一腔热血的善良关于曾维龙的过去，在此之前，人们知道的不多。过去多年来，他们一家五口租住在中山市坦洲镇一栋村民自建房内，他则在珠海一家装饰公司上班。在广东的家中，有三个孩子，年龄最大的儿子曾晖刚工作半年，另外一个女儿、一个小儿子在珠海就读初中。即便妻子于小英手机里，也只有寥寥几张曾维龙的照片。看起来，这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鬓角头发略白，脸上带有沧桑且坚毅的神态。“他比我们这个儿子还要高一些。”于小英指着曾晖说道。

曾维龙的妻子和儿子在他们坦洲的家里，记者听到了另一个让人唏嘘的故事。那是一段曾维龙甚少提起但却从未被时间冲淡的往事。原来，除了在这里的三个孩子外，曾维龙还曾有一个大儿子。1969年，曾维龙出生在湖南省邵阳市洞口县黄桥镇。他在这里长大、成家，做着一份护林员的工作。因有亲戚在珠海定居，1999年，曾维龙和妻子决定，也南下珠海谋生，留下两个孩子在老家跟着奶奶生活。在翠微村找到栖身之处后，曾维龙在同乡人罗兴华带领下做起了木工活，之后以此为生。夫妻俩精打细算，只留够在珠海维持生存的成本，多出来的钱全部寄回老家供俩孩子生活。

曾维龙制作的木柜“他做事都是很有规律的，但凡赚一点钱都交房租、补贴家用了。”罗兴华告诉记者。那段时光，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直到2007年7月1日，一通电话打破了宁静。“孩子出了点事，你们赶紧回家。”电话那头，老家亲戚语气间显得事态紧急，但言辞闪烁。放下手头的工作，夫妻俩急忙搭上跨省大巴往老家里赶。到家后，亲戚才告诉实情——大儿子放学去河里摸鱼时，被河水卷走了，找不到人了。夫妻俩沿着河找了好几天。最后是村口开渡船的人发现了儿子的遗体。夫妻俩被亲戚拦住，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或许是因为意外的警醒，后来夫妻俩的三个孩子都留在珠海长大。除了曾晖，另外两个孩子出生后甚至一直都不知道另一个哥哥的存在。曾维龙从未对他们提起过。在为生计奔波中，曾维龙似乎早已走出丧子之痛，没有沉溺于过往的苦难，而是选择向前看、不回头。尽管生活中有诸多不如意，但他力所能及地给了现在三个孩子慈爱、理解，以及最重要的陪伴。直到10月17日，曾维龙的这一跳，家人才想起这段往事。没有人知道，跳入河流想要救人的曾维龙，在入水那一刻究竟想到了什么，可能是已故孩子的身影，也可能是一腔热血的善良。于小英只知道：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很好的曾维龙已经很多年没下水游泳了。“他就是闲不住，每天都特别忙碌，所有时间都在干活”在于小英和曾晖的印象里，曾维龙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偶尔打打牌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后来，曾维龙经人介绍兼职去开网约车。“他就是闲不住，每天都特别忙碌，总是在干活。”曾维龙是家里顶梁柱，从来没叫过一句苦。跑网约车后，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又被新的工作所占据。为了让孩子们不用早起转几趟公交车上学，他总是凌晨下了班，第二天早上六点又起床送孩子上学，随即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你这样能睡多少个小时呢？不累吗？”于小英曾经问过他，而他却说，自己在没有接到单的时候会在车上稍微睡会儿，“总能挺过去。”“你说你开个油车跑，接单挣个五百块，但是油费又得搭进去两三百，何苦呢？”于小英曾劝过他不要“太拼”，但他不听。出事那天，他连车钥匙都还揣在兜里忘记拿出来，就猝然一跳。梁卫琼是万顺叫车珠海分公司梅华店店长，因为工作缘故和曾维龙有过不少交集。“他是我们站点的兼职网约车司机，是个特别勤快的人，有一次他车子坏了，修车那段时间也借过我的车去跑单。”她是看到珠海特区报的新闻才知道曾维龙见义勇为的事迹。“我当时一直不敢相信，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直到和嫂子（于小英）联系上。”梁卫琼哽咽道。相依30多年的伴侣猝然离世，对于小英而言，噩耗很难一下子消化。看着家里用麻将桌改成的饭桌，于小英想到一家五口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我们各自上下班时间不一样，所以平常很难凑到一起。要么是我先吃，要么是他先吃，他吃完又出去跑网约车了。”曾晖回忆道，他们全家从来没有一起出去旅游过。他记得三年前的一天，父亲带弟弟妹妹去情侣路的海滩边，开车送他们到海边之后，就让亲戚带弟弟妹妹一起玩，自己又去跑网约车了，等他们玩完了再开车过来接他们。

曾维龙生前生活照近几年经常和他一起干活的工友胡守明也知道曾维龙除了干木工活，晚上还跑网约车。“他一天打两份工，可能是因为家庭负担比较重吧，养育三个孩子。”胡守明印象中，只要哪天没有木工活，曾维龙都会利用休息空档去接网约车的单。今年国庆节，曾维龙的母亲提前过80岁大寿，一家人赶回老家给老人庆生。照片里，简单的木桌上摆着生日蛋糕，老人家带着金色的“皇冠”，曾维龙笑着站在母亲身旁，一家人其乐融融。殊不知，那是老人见到他的最后一面。直到现在，曾维龙的家属都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老人。

全家福合影中的曾维龙“要让英雄壮举得到温暖的回报”这些天，于小英和曾晖顾不上过多悲伤，一直在奔波处理曾维龙身故后的各种事项。出事后，于小英把出租房里和曾维龙相关的东西都搬走了。她害怕自己会睹物思人。“因为一看到那些东西，总会忍不住想起他。”她捂着眼睛低声叹气。在那间不大的出租房里，曾堆放在门口角落里的木工工具被孩子们的手工作品所替代。只有一个卧室里的木衣柜被留下，那是曾维龙亲手做的，简单、结实，为方便搬家，用螺丝钉拼接起来，随时可以拆卸。但于小英舍不得删掉和曾维龙的聊天记录。在他们的微信里，多以语音消息进行交流，内容总是围绕着干活、吃饭、孩子。“说不想都是假的，想他的时候就再播放一下他的语音，听听他的声音，好像他还在这个屋子里一样。”连日来，曾维龙的事迹，经过媒体报道后，产生强烈反响。很多市民网友被他义无反顾的那一跳泪目，进而对这个家庭施以援手。在珠海的三十多家湖南商会联谊会同乡会为曾维龙遗属募集到了三十多万的善款。珠海湖南商会执行会长郭俊徳对记者说，“曾维龙是我们在珠湖南人的骄傲，要让英雄壮举得到温暖的回报，消除英雄家属的后顾之忧”。

捐赠活动现场记者从香洲区和南屏镇了解到，目前政府部门为这家人在小孩学校附近提供了租金优惠的廉租房。学校也联系于小英，说要给她提供一份食堂的工作，并为其在校的两个小孩减免早午餐的费用。最受人关注的见义勇为评定也有了结果。10月31日，珠海市见义勇为评定委员会正式对外公布，曾维龙被评定为见义勇为人员，且由于其见义勇为事迹特别突出，依据《珠海经济特区见义勇为人员奖励和保障条例》，珠海市人民政府将为其颁发见义勇为奖金十万元和一次性抚恤奖金一百万元。在曾维龙之后入水的邹立彬积极救人，且表现突出，也被评定为见义勇为人员。27日下午，就在记者采访的空隙，又有好心人带着关心来到这间有些空荡的出租房里。看到装载心意、沉甸甸的信封时，于小英感动又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滴下来。湖南老家的村委会也联系到于小英，说要把英雄接回老家。“还是要落叶归根，”于小英说，“再过几天，我们就把他带回老家。”在曾维龙的微信里，有一条发布在今年8月24日的置顶朋友圈，定位在澳门，配图是随手拍的路边街景。他写道：“面对大海，总算明白，无缘不必强求，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我人哉，开心过好自己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