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猫

本文转自：嘉兴日报

■黄玺

小时候我家里有一只黄色的野猫，那只猫被奶奶用剩饭剩菜养得又胖又圆，它每天都“潜伏”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暗道里，暗道又深又长，如果你不留心地寻找它，便看不见它在哪。

我害怕猫，尤其是野猫。首先因为它们长得很像老虎这种猛兽，动作敏捷、眼神凶煞，其次我总是无法从它们向我投来的目光里找到一丝渴望与我友好交往的神色，或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给它们喂过食。

在那只猫还在我家居住的时光里，对我而言，上下楼变成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在还没上一楼的时候，我就会留意猫可能在的位置，似乎那个暗道里含着一块危险的恶气团，我稍不注意，瘆人的东西便会冲破气团朝我扑来，即使没冲破，我也时刻被监视着，被打量着。

爸爸妈妈经常要我独自下楼买菜，因为害怕上下楼会碰上那只猫，我甚至常常急哭，爸妈就会说：“猫有什么好怕的！”是的，他们不怕猫，所以无法理解我的恐惧。每次下楼我都给自己加油打气，走到三楼就准备好冲下去。后来我总结出两种上下楼的办法，但是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哪一种更优。如果谁能和猫沟通，我一定会拜托他帮我询问猫，我的两种方法哪一种更显自然。其中一种是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害怕，要有视死如归的神气，精髓在于脚步一定要慢，并且不能往暗道里打量，但是这个方法的坏处在于，踏上台阶的每一步都要被迫感受恐惧，甚至能体会到自己假装不恐惧的窘迫。另一种也是假装不害怕，但是具体用的方法不相同，要一鼓作气地冲上去，还得发出轻盈的脚步声，表示自己的欢快和不在意。生命具有灵性，就算我再怎么伪装，也骗不了它吧，那只猫一定把我看穿了。

我常常梦到那只猫出现在我的床边或是使用缩骨功从门缝下面钻进我的房间，每次醒来都害怕到十分厌恶的地步。因为过于恐惧，我强烈要求奶奶把猫赶出家门，可是那只猫的地位比我想的要高得多，它是奶奶的灭鼠神器，我却不能帮助奶奶灭鼠。后来经不住我的百般请求，奶奶终于把它逐出家门。它还是会回来，回来后被赶走，赶走又回来，再赶走。

一天深夜，我搭车回家，途中经过一条小路，我好像又看见它了，但不确定。世界上黄色的野猫太多了。如果真的是它，那么它变瘦了许多，估计是流浪在外没有固定的三餐。是我强硬地要求奶奶不要再喂它，是我不让它和奶奶亲近，是我害它被放逐的。我不愿意它饿死，但也不想它回来，我太害怕它了。

那段时间我常常假装不经意地向奶奶问起那只猫的消息，例如“你还在喂它吗？”“它到哪里去了？”“上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某一次，我又向奶奶问起那只猫，她和我说那只可怜的猫几天前被车轧死了。事情怎么这么突然，我不相信。是在哪被轧死的、被什么车轧死的，奶奶都答不上来。我想起之前在路边看到的被大巴车轧死的流浪狗，带着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马路中间，好几次我都好像看到那只猫也那样流着血躺在公路上，没有人理它。

它的确再也没有回来过，得知自己深深恐惧的活物不再存在让我本能地感到放松。它突然永远地消失了，没有人在意，看吧，连奶奶也不为它伤心，生命轻飘飘的。记得之前回家正巧看到它在伸懒腰，多像一个悠闲的人啊。我不爱这只猫，却无法接受一个生命因为我间接死去，何况它并不是存心吓到我。

人喜欢给事物赋予意义，意义越深就越重要，然而如果一个生命体不能给人带来特殊的意义和价值，那么它的生命还重要吗？我心疼那只猫被无缘无故地讨厌和放逐，推算出它死亡的日期后，就在家旁边的草地上给那只猫立了一个木牌，想在木牌上写点字才发现这只猫没有名字，奶奶也没有给它取过名字，它只是一只黄色的野猫，不知道被轧死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