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银行家，在加拿大被“抢银行”

飞来横祸正悄然向他逼近。

作者：郑敖天

咸生林创办加拿大第一财富银行时，一定不会想到7年后的今天，他会被迫将一生心血拱手让人。

总部在加拿大多伦多的加拿大第一财富银行，曾被当地媒体誉为“华人在加拿大百年奋斗史的新里程碑”。华裔创始人兼创始总裁咸生林做保险业务起家，另外两位华裔创始股东是杂货店巨头欧阳元森和地产开发商陈茂华。

如今，3人都被加政府要求出售所有该银行股份。下达指令的是加拿大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克里斯蒂娜·弗里兰。华人社区习惯称她的中文名——方慧兰。

白手起家

作为加拿大公民的咸生林，曾对自己的移民成功故事颇为骄傲。

2017年，刚创建银行一年的他告诉来访记者：“100多年来，华人在加拿大创业谋生非常艰难，咱们华人在这里无非就是开餐馆、超市、洗衣店，做些小生意。但现在华人也能做金融、开银行，这无疑是给华人增光添彩。”

1978年，咸生林从河南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他当过翻译，在教育部门担任过行政工作，还当过外贸公司高管，1990年移民加拿大，1991年加入了伦敦人寿保险公司。

当年的华人社区，通行的是粤语。只会讲普通话的咸生林，不得不试着用英语在白人社区卖保险。他回忆自己第一次推销保险的经历：在一所住宅门前按响门铃后，一个怀抱婴儿的白人妇女开了门。“她的孩子出生刚一个月，她正准备买保险，我的第一份保单就这样签了。”

“由于是第一次，保险合同上有些地方我都不会填写。我一再向她解释我是个新手，请她原谅。她一次次地安慰我慢慢来。签完合同后，我兴奋得有些难以置信。”咸生林回忆，“做保险这一行很残酷，淘汰率奇高，一般第一年淘汰70%，第二年淘汰20%，第三年淘汰10%，真正做得优秀的也就1%左右。所以，搞理财、干保险唯有‘勤’字当头，永不懈怠。”

在“勤”字的鼓励下，咸生林第一年的业绩就超过了98.5%的同行，成功达到全球寿险盛会“百万圆桌会议”的行业标准。1998年，他成功地把加拿大首富亨尼斯·汤姆森变成了自己的保险客户，成为“百万圆桌会议”的顶尖成员。一年后，他创建了咸氏金融有限公司。

咸生林移民加拿大后从未起过英文名，咸氏金融的英文就是Shenglin Financial。他说，贝尔、奔驰等原本都是人名，后来成为知名品牌。外国人可以做到，为什么华人不行？

咸生林积极参与华人社团活动，对华人社区也很熟悉。他注意到，加拿大的大银行不熟悉华人文化和生活方式，而华人对加拿大金融体系也不甚了解，导致他们很难获得急需的金融服务。这使他萌生了进入银行业的想法。

“在西方国家，银行是所有政府审批项目中最难的，正好像‘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咸生林说。在加银行业工作的华人虽然不少，银行高管中却鲜见华人身影。有银行业人士告诉咸生林，他创办银行的成功可能性不到5%。

咸生林没有放弃。他说：“夜里不做梦，白日没方向。”他向加政府申请开办银行，这个“银行梦”坚持了近5年。2015年7月，加财政部正式批准了而他的申请。2016年9月9日，加拿大第一财富银行总行开业，成为加拿大首家由华人主导的联邦一级特许银行。开业时，加移民部长及多位国会议员到场祝贺，还带去了加拿大总理特鲁多的贺信。

咸生林是“特鲁多基金会”及加拿大自由党的捐款人。有媒体注意到，2016年5月，咸生林曾参加特鲁多组织的一场私人筹款活动。但咸生林表示，自己只是和特鲁多“打个招呼”，当时并未提到新成立的加拿大第一财富银行。但无论如何，当年这家银行是被加拿大主流社会认可的。

“我们尊重华人的理念、价值观和文化，我们的股东就是有很深厚的中国根，所以他们想建立这间银行，就是想为加拿大的华人社区服务。”该银行的一名高管表示。

这家银行的业务快速增长，5年后资产就超过了4亿加元（约合21.5亿元人民币），较其初始投资增长了8倍。在2022年的咸氏金融集团新年晚宴上，咸生林说：“困难是我们攀登更高峰的新起点。这种迎难而上的精神，就是我们能够进步和提升自己的最好动力。”

此时的咸生林不知道，飞来横祸正悄然向他逼近。

黑手伸来

2022年11月，加财长弗里兰发出信件，警告咸生林等3人，称他们“可能受到中国政府的影响”，并表示自己“担心”加拿大第一财富银行可能“参与洗钱活动”。不久，3人辞去了该行董事职务。

今年4月24日，弗里兰再次发函，要求该银行尽快终止与3名华人股东及其旗下相关方的所有业务联系，并禁止三人在银行中担任正式或非正式职务。

在另一封信函中，弗里兰命令3人出售他们持有的加拿大第一财富银行股份，并要求银行采取“安全措施”，包括对所有银行员工进行通信审查、尽快将银行总部迁到加政府认定的“安全场所”、禁止使用某种社交媒体应用(据信是微信)开展业务，等等。该银行还必须任命一个独立的第三方监督员，聘请两个合规官员，分别负责安全合规和反洗钱、反恐合规。

这种做法在加拿大史无前例。有加金融业人士表示，从未听说过加财政部长动用权力驱逐本国银行创始人，迫使本国银行采取此类“安全措施”。香港《大公报》刊文称，弗里兰此举是泛化国家安全概念，打击中国企业和在加华裔经营者的正常经商活动。

该指令下达后，咸生林的律师格伦·詹宁斯发表声明称，他的委托人“正在与有关当局进行定期沟通，并期待能够达成一个对所有利益相关者都有益的结果，这将有益于加拿大人民”。他还补充道，“与银行有关的事宜都受到监管，并且有严格的保密规定，因此咸先生目前没有任何评论。”

有加媒称，加相关部门对3人的调查可能早在2021年便开始了。到目前为止，当局没有公布调查的任何结论，没有拿出3人违反加拿大法律的任何证据，也没有起诉3人。公众也颇感疑惑：这3名华裔究竟有什么“实锤”的问题？

在面对媒体追问，弗里兰负责传媒事务的高级顾问埃里图表示，不讨论财长针对加拿大第一财富银行及其创始人的行动，理由是：“鉴于她（弗里兰）的监管者角色，对任何进行中的具体行动发表评论都是不合适的。”

行动还在继续。有报道称，弗里兰要求禁止咸生林等3人进入第一财富银行的办公楼，这家银行还必须对包括高管在内的全体雇员进行国家安全审查。

截至发稿时，外界仍无法确认咸生林等人是否已出售所持有的该银行股份，该银行CEO也拒绝透露相关消息。但很多人担心，弗里兰以所谓“担心”为由采取的行动，最终会导致3人辛苦创办的银行被“鸠占鹊巢”，加首家“华人银行”不再属于华人。

这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2012年，美国纽约华裔银行家孙启诚创办的国宝银行，突然被控房贷欺诈等184条罪名。经过持续3年的法律抗争，孙启诚和国宝银行摆脱罪名，但元气大伤。此案被公认为美国司法当局“捏软柿子”的操作：次贷危机中，真正惹祸的华尔街巨头“大到不能倒”，最终无辜的华人银行被迫充当“背锅侠”。

咸生林曾说，华人银行要想壮大，就要在服务好华人社区的同时，让服务对象面向加拿大全国，“我们的服务和产品不仅华人需要，主流社会和其他族裔也需要。”他可能没想到，加拿大政客现在需要他和他的同伴充当所谓“国家安全”的政治牺牲品。

阴魂不散

近年来，加拿大华人群体成为不少政客的攻击目标。这让许多人担心，臭名昭著的麦卡锡主义阴魂不散，并且正在“北上”加拿大。

近日，一名加拿大记者在个人网站上发表文章，引用所谓“情报文件”称中国政府正“秘密接管”加拿大中文媒体。两名加拿大政客立即“呼应”，在社交媒体上发声要求调查中文媒体。

此事迅速在加拿大社会引起关注。有加拿大学者称，加政客要求调查中文媒体的做法是麦卡锡主义重现，违反加拿大宪法。他说，加拿大中文媒体普遍规模较小，缺乏法律资源来保护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加政客的要求“非常令人担忧”。

麦卡锡主义是指上世纪50年代由美国参议员约翰·麦卡锡发起的反共、反人权政治迫害，爱因斯坦、卓别林等名人都是其受害者。加拿大也曾受麦卡锡主义的影响，当局对超过7万名持“不寻常”政治观点者进行调查。大多数人都认为麦卡锡主义是“加拿大和美国历史上的耻辱”。

“有句老话说，对于锤子来说，一切看起来都像钉子。”一位加拿大学者说。如今，加拿大一些政府机构正试图通过鼓吹“中国威胁”来获取好处，包括争取更多资金。而一些政客则从一部分加拿大人的种族主义“基因”里嗅到了机会。

加拿大曾有排华“黑历史”。19世纪中叶，大批华人参加建设横贯加拿大的太平洋铁路。工程完工后，华工却成为排斥的对象。1885年实行的《华人移民法》，用高昂的“人头税”阻止华人移民入境。1923年，加拿大又实行“排华法案”，对华人移民施加更严苛的要求。此后24年，入境加拿大的华人据说不到50人。直到1947年，加政府才废除“排华法案”，1967年在新移民法中取消公开的种族限制。2006年，加时任总理哈珀正式向华人道歉，并宣布向尚在世的“人头税”受害者赔偿。

如今，加拿大第一财富银行3名华人创办者的遭遇，再度令加拿大华人感到心惊。3人都已在加拿大“扎根”多年，也取得了一定的社会、经济地位，但联邦官员的一句“担心”，就能让他们面临创业成果“一场空”的前景。加拿大是否真做到了“私人财产不可侵犯”？华人的财产是否得到了同样的法律保护？这种随时可能被“割韭菜”的命运，是否将降临到更多华人头上？人们心头的疑云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