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一有棵美女树

本文转自：云南政协报

永远的等待出镜演员：段李英摄影：田牧

■刘玲

南国有嘉木，北国有好树。或郁郁葱葱，或多彩亮眼，或花香四溢，或苍劲挺拔，或玉树临风，或高大威武，或独树成林，或造型独特。在弥勒市西一镇中和铺村有一棵看似古老而普通的树，孤独地站立村口遥望远方，被村民们称作美女树，一听其名，我想应是村里请哪位文人作家给起的名，徒增风雅而已。

当我怀着好奇的心走进村里，却被一个真实而凄美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了。中和铺村党总支副书记卢金福告诉我，这棵树从他们的爷爷辈开始就这样叫了，村里上点年纪的都听过这个故事。原来在20世纪30年代，村里有一个姑娘叫武卢好，“武”是父姓，“卢”是母姓，“好”是阿细语中“花”的意思。人如其名，武卢好长得真是十里八乡的美人胚子，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如瀑布流淌飘逸，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深如潭水的杏眼，高挺的鼻梁显得五官立体，两腮红彤彤的，像飞扬的两瓣桃花，清脆的声音唱起歌来像林中的百灵鸟。姣好的容颜，高挑的身材令无数阿细男子心驰神往。卢金福说，他听老人们讲，当时，阿细山寨有这样的说法：十里八乡的阿细姑娘，就数中和铺的漂亮，中和铺的姑娘就数武卢好最漂亮。武卢好能歌善舞，尤其擅长唱阿细先基和西山歌谣。每当劳作之余在山顶上唱山歌时，优美的旋律在山谷间回荡，男人们都争先恐后与她对唱，人们都以能听她的歌声为最大享受。武卢好被誉为阿细山寨的第一美女，就如今天被追捧的影视明星，她是无数男子梦寐以求的梦中情人。

武卢好不仅长得美丽迷人，而且有一颗如水晶般纯净善良的心。她孝敬老人、乐于助人、吃苦耐劳。邻里之间，今天帮这家背柴，明天帮那家纺线，礼貌待人，热情友善。人们说“没长骡子蹄的女人在不了中和铺”，中和铺这个地方，山高坡陡箐深，道路都是用大小不等、凹凸不平的石块铺上，村子在高处，不管到什么地方做活计，都要人背马驮爬坡回家。假如骡马赶在前，人低头背着东西在后，稍不注意，马粪就会落在人的额头上，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武卢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练就了坚强的品格。她完全是阿细人心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

这里有人世间最美的姑娘，也有最好的小伙。村里有个小伙子叫李石柱，也是父母两姓连起来取的名字。他身材魁梧，高大健硕，高鼻梁大眼睛，目光如炬，站立着就像待飞的雄鹰。小伙子骑马、射箭、刀叉、摔跤样样都强，尤其擅长射箭，可谓“弓摧南山虎”。刚满18岁时，已经在阿细摔跤场上拿到了六次“大页”（跤王）。他为人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一次去弥勒赶街，看见街上的一群无赖围着山上的阿细姑娘欲行无礼，他只身一人上前大声喝住，卷起手袖将七八个无赖打翻在地，直到无赖们跪在地上如鸡啄小米似的磕头求饶。李石柱爱憎分明，旧社会中和铺村饮水困难，到了春节过后村里的水塘干涸，西边离村5公里的地方有个深5丈的石洞，里面有水。李石柱就组织带领村里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把各家各户的大锅集中起来支在石洞旁，小伙子们不分昼夜轮流提水，把一桶一桶的水从深洞里接力提上来倒在锅里，让人们用木桶和瓦罐背回家去。看到家里只有年老体弱的老人，李石柱就先挑给老人，然后再挑自己家的，老人们都伸出大拇指称赞李石柱是好心人。李石柱办事公道，所以，在村里威望高，深得大家的敬重，邻里之间发生口舌争执时，大家都愿意请他来调解。李石柱还能吹一手好笛，在山间吹着优雅的笛声，仿佛夜莺清脆的鸣唱，百灵鸟也自愧弗如，走在远处的小姑娘们也驻足侧耳倾听。每当李石柱在人群中走过，姑娘们的眼睛都围着他转。

李石柱和武卢好郎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在一个个月光柔美的夜晚，李石柱和武卢好与年轻男女步入丛林，唱歌、跳舞，在阿细先基的对唱、阿细跳月的对舞中情投意合、彼此倾心，许下了终生。他们用先基的唱法定下山盟海誓：我们两个人，不爱爱到此，不亲亲到此，要确定终身，成为一家子，山坡翻白草，绝不能反悔。我们谈恋爱，不能学草棵。深箐长大树，参天挺拔高，树脚有藤棵，藤条缠大树，从脚缠到尖，突然有一天，大树被伐倒，藤还缠着树。砍断的树尖，丢弃在山里，慢慢腐烂了，藤仍缠着树。我们谈恋爱，要结婚成家，要学树和藤，永远不变心。生时一枕头，死时同土堆，阳间一度爱，阴间三度爱……

经过双方父母商量后，他俩决定在下一年开春后按阿细的婚俗成亲。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等待结婚的日子里，抗战爆发了，到处都在抓壮丁，远在深山的阿细山寨也不能幸免。两丁抽一，三丁抽二，如果不出人，就要出12石谷子（折合约7200公斤谷子）交给伪乡公所。旧社会山区连吃饱都困难，怎么拿得出12石谷子呢？李石柱的哥哥都已成家，没办法只有他去了。在去当壮丁之前，李石柱约了武卢好互换定情物，李石柱从战争的罪恶谈到当壮丁的无奈，说好一定要等他回来娶她为妻。武卢好无语作答，只是拿出响竹篾用凄婉低沉的声音悠悠地弹奏、默默地点头。

“夜莺飞去了，飞到很远的地方。小伙子去了，去到硝烟弥漫的战场！” “夜莺会飞回来的，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小伙子也会回来的，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他们期盼着相聚的日子。自从李石柱走后，夜深人静之时，孑然一身的武卢好在孤独袭来时，就拿出李石柱的定情物全神贯注地凝视。睹物思人，她的脑海里常常会冒出一些不好的念头，常常在梦中惊醒。在极度思念时，她便精心装扮一番，走到村东边路旁这棵树下眺望远方，等待心爱的人回来。刚开始时羞答答的，每个月一次，避开人们的视线，悄悄地躲在树底下。后来，两三天一次。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却依然没有等到心上的人回来。只见出去的，不见回来的，当年跟李石柱一起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也许是天妒美人，红颜薄命。多年以后，李石柱家里收到一封用红墨水写的书信，告知说，李石柱原来属于滇军，后随部队开赴抗日前线，在血战台儿庄时，被日寇飞机和大炮夹击炮轰、轮流轰炸，壮烈殉国。这个噩耗如五雷轰顶！好心人都劝说武卢好乘年轻找个男人过日子，可武卢好怎么都不相信，她肯定地说：“李石柱身强体壮，刀法了得，箭都射得那么好，死不了。我们俩说好的，生要共枕头，死要同土堆。他一定会活着回来娶我，我要等心上的人。”

从那以后，武卢好更加痴情，每天都去大树下等待，也不避开人们的视线，从满头黑发等到了一头白雪，从两颊桃花红等到了满脸皱褶，从脚步轻盈等到步履蹒跚。变的是时间、容颜，不变的是一颗为爱等待的心。从月夜许下誓言，从收下定情物辞别的那天，整颗她的心、整个她的人她已交给了李石柱，海枯石烂此心不渝、此生不变。直到人老珠黄终身未嫁，这棵树仿如她的化身，见证着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

离开中和铺，我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这棵美女树，泪水湿润了眼眶。战争让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战争让美丽的阿细姑娘永远地失去了爱人，这是一个彝族版的比《魂断蓝桥》更感人的真实故事。中和铺人是勤劳、勇敢、坚毅的，解放战争时期，积极投身武装反蒋斗争。中和铺村成为共产党领导下的指挥中心，杨治廷、卢光宗、卢家贵等一个个彝家汉子冲锋在前，以鲜血换取革命的成功，16人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中和铺村三次被敌军占领，两次被焚烧，火光冲天、民房被毁，几乎被夷为平地，村民们无家可归、忍饥挨饿，中和铺人民为革命做出了重大牺牲。

告诉我故事的卢金福，正是牺牲的烈士卢家贵的孙子，革命火种代代相传啊！我告别他，谢谢他给我讲了这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等明年春天，我会再来看看这棵开满白花的美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