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骂她，她就该这么轴

《山花烂漫时》播到第12集，一些质疑张桂梅的声音出现了。

故事进展到华坪女高建校初期，老师看到工资条上可怜的数字再也忍不下去，对着“画饼”的张桂梅校长一通输出——

“招聘时承诺的薪资待遇补贴，没有一条兑现”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猪差”

“白天当老师，晚上当保姆，上到卫生纪律，下到吃喝拉撒，给学生当爹又当妈”

代入想想，拿着低于平均工资的钱，一个人干着三个人的活，甚至看不到一点上升的希望。

与老师们年纪差不多，正在职场经历相似困境的观众，很能理解说出这话的老师，也能理解她们离开的决定。

但是绝没必要顺着她的气话思考，发散去想，发表诛心之言。

怀疑张桂梅办女高的目的，以功利得失心去计算女高要是真办成了，谁能收获最多的名与利。

一个脑子里塞满名利，想着在官场上向上攀登的人，是不会放下自尊，豁出命去办一所免费女高。

待不下去的女老师把初期女高比作黑洞，张桂梅同样也看不到多光明的未来，她想的只是女高早办一天，多坚持一天，就能多一个大山里的女孩有书读，“多救一个女孩”。

女老师走的时候把留下来的几位老师攻击个遍，说家境优渥的老师是来找刺激，本地人是在回报家乡，想不通成绩极好的重本生为什么留下，最后总结陈词，“一帮精神病”。

留下的老师肯定没有精神病，但她们也一定不“正常”。

正常人追求的是待遇好、薪酬高、钱多事少离家近，女高一样也给不了。

张桂梅深知如此，知道相比市面上的其他学校，女高没什么优势，于是连哄带忽悠将老师们“骗”来。

对同事来说，张桂梅不会是个慷慨好说话的领导。对同学们来说，张校长也绝不是温柔体贴的代名词。

《山花烂漫时》不仅展现了张桂梅理想主义的一面，还拍出她被宏大叙事掩盖住的真实个性。

张桂梅的性子很急。

她和朋友一起去退学的学生家里家访，因为朋友拉肚子就把朋友丢在半路，自己骑着摩托摸到学生家。学生家里不开门，她爬墙也要爬进去。忙了一天，回到自己家怕学生家长反悔，怕学生卖了自己结婚，又骑上车急吼吼地冲回去，大晚上把学生接回来才安心。

大半夜敲教育局领导家门，问办女校的事有什么进展。得到答案，不管领导说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转身走人。几乎不留寒暄的空档，常常是领导这边话还没说完，张桂梅就走出几米远了。

张桂梅很轴。

招不来、劝不动女学生返学，她一趟又一趟往山沟里跑，敲不开的房门，喊不来的学生她一个个敲。遇到不讲理的酗酒男家长、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学生爹，她瘦瘦小小的身形顶在学生前面，打不过也绝不松口。

她认死理，全心全意就是为了建“免费女校”，教育局领导班子或出于成本考虑、或出于私心，分析上头拨款的二百万多么禁不起花，劝她别想着建校舍，不如在现有的中学里建个女班。

她不听，自己去选址，不等资金到位就招呼施工队开干，不考虑余额，也不想明年，甚至想不了下一个月，一门心思往前冲。

老师看了学生摸底考成绩，有人小学水平，有人勉强达到初中水准。有老师提议分个快慢班，分开教学，张桂梅坚决不同意，说只要自己在就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张桂梅脾气暴，说话直。

有时候求人的姿态，比命令别人还强硬。

女校招不到愿意来的老师，张桂梅拖着局长周善群在人才招聘会坐着。破格给女校的老师要编制，要津贴，不容置喙的姿态比局长更像局长。

办公室主任看一个人要干八个人活，开学前跑了。张桂梅就坐在周善群的办公室，让他负责到底，再给女校找一个办公室主任。

开学前山里下雨，张桂梅一个电话打到县长办公室，让他无论怎样，都要安排车把学生从山里接到学校。

打不了官腔，甚至为了节省时间办正事，不愿意多说一句场面话。

“她以一种天真、蛮横和近乎自我牺牲的方式，创办了全国第一所免费的公办女子高中。”

一个能干成别人干不成的事业的女人，一个创造无法复制的教育奇迹的校长，一定是长时间不能被理解的“轴人”，也一定有一身的尖刺，才能扎穿、扎透千百年不变的陈旧观念。

在她的身边，和她共事，被她管理，可能不会那么舒适，也可能会受挫，会不满，会在某一刻很愤怒。

但总会被她的纯粹打动，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

过往的采访里，女校老师的生活，甚至比剧中呈现更苦更累。

“刚办学的时候，张桂梅要求老师们五点钟起床，分成四个小组打扫整栋教学楼，到七点钟，还要打扫干净院子。一年之后，17个老师走了9个。”

学生们私底下叫张桂梅老大，有的时候也会偷偷叫她，“周扒皮、魔鬼”。学生有点怕她，有时候看到她站在那儿，就绕道走，“女高的学生很怕抬头和她对视，因为上课没注意听讲要被训，成绩下降了要被训，负责打扫的区域有灰也要被训……”

见到领导带着记者团队来采访，她的反应直接又不留情面，“你怎么又来了”。

简单、直接、干脆、强硬、脾气不小、不好对付。

《山花烂漫时》保留了张桂梅的尖锐棱角，让我们看到崇高信仰之外，张桂梅用怎样的姿态，闯过层层阻碍，抢下资源，完成别人眼中“不可能的事”，创造女高的奇迹——

从2008年成立至2020年，华坪女高在12年内先后将1804名女孩送出大山，一千多个家庭因此脱贫。

从2011年起，华坪女高连续10年综合上线率100%，一本上线率从最初的4.26%上升到40.67%，排名全市第一。

惊人的数据，以奇迹命名的成就，却没见到一个可以对标的后来者。

有案例再先，有经验可循，但人们却坦诚地承认，女高模式无法复制，能学的只有女高精神。

“像女高老师一样奉献得那么彻底，其他学校老师很难做到”，谈道德、谈理想、谈信仰、不谈物质的老师少有。

轴到将生命奉献给华坪女高的张桂梅，更是时代的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