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父亲沉甸甸

本文转自：湖州日报

○ 邵国阳

从小到大，在我所有的认知里，“父亲”这两个字对我而言，不光是一段岁月陪伴的记忆，更是一份厚重的惦念。他始终在我的记忆中萦回，在梦中时常泛涌。

父亲，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出身于浙西山区的农家。打小被爷爷送入私塾。其最初目的就是为了继承家业。但事与愿违。父亲考入师范学校后接受了新思想。依稀听说，在一位李姓共产党人的引导下，父亲走上了革命道路。从此，和家乡阔别终生。

父亲的爱情，如一部抒情热烈的悲喜剧。一波三折地，在青春岁月中绽开。自小，爷爷就经说媒给父亲在小县城里定下了一门亲。那是当地算得上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贤惠，也扏着，她不顾家庭的反对，在父亲的影响下入伍参加了革命。新中国成立后，随部队参加了抗美援朝。而父亲当时已进城，随之阴差阳错，从此失去了联系。直至父亲去世多年，她辗转多地，颇费周折联系到了我。那是一个阳光微弱的夏季午后，在电话那端，她如一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们的过去和曾经。而年轻的我，除了无用的安慰，只有内心强烈的感动与震撼，以及对世事弄人的遗憾。

母亲，只是我幼年时残存的模糊记忆。听长辈们讲，她和父亲结识于长兴老区，在我幼小时就英年早逝。而父亲却对之一往情深。

父亲是个温情的人。小时父亲在湖师附小当校长。住在陈英士旧居所在处，院前有条幽深的小巷。每回我和小伙伴在放学后玩得兴高采烈之时，都会听到一个男人声音的喊叫在小巷里回响，“阳阳，回家吃饭”（我小名阳阳）。在大多数女人唤孩子回家的声音中，显得那么异样。为了排解我失去母亲的孤独，他到乡间用一包盐换来一只小花猫，与我作伴。这可爱的猫一直陪我到小学毕业。使我难忘的是，小猫老死后，父亲带着我，去它的出身地乡下，正儿八经地将其入土安葬。

父亲对于我的深爱，是从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上体现的。当年下农校，独留我于邻居家生活。一个江南春天的下午，我放学出校门。传达室大爷交给我一个篮子,说是我父亲托人从干校带给我的。打开一看，是一篮新鲜的桃子。小伙伴们要抢着分吃，而我却死死地护着不放。现在想来不是我吝啬，而是知道，父亲予我的深爱只能独享。

感情丰富的父亲，在我面前一共流过三次泪。一次是母亲去世时，我模糊地记得，他那泪眼中难以压抑的抽搐。第二次，是送逝去的爷爷下葬回来。在夜半，他独自挥毫，泪洒纸笺。另一次，是去农校临上车前，他摸摸我的头，转身而去，我明显看到了他的眼角，已是泪水涟涟。

1978年的夏天，我高考落榜，面临分配进厂，情绪自是低落。父亲从大太阳中归家，手里拿着从当时镇政府领来的工作登记表。以少有的严肃表情，呼我过去相对而坐，以一种缓慢的语调跟我说：“你大了，现在要工作了。有一件事必须让你知道，你不是我亲生的。因为你妈妈生病，不能生育，你是三岁时领养的。你亲生父亲，就是你舅舅。”我当时惊呆了，继而是大哭。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和父亲有着那不合常理的年龄差距。明白了每到寒暑假，叫我到乡下舅舅家去，我不肯去时，父亲大为发火的原因。这个秘密，保守了十几年。我想，一方面，是他爱我，怕我和他生分。更主要的是不让我心中留下阴影。现在我长大了，是个敢担当的男人了，所以他很负责地对我有所交待了。

父亲走了好多年，他退休后栽种的花草盆景，也是有灵性的。在那年冬天，也随他而枯萎了。只有他的书法和书籍，成为我最宝贵的收藏。

父亲留给我的太多太多，他常对我说：“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这句警言，时至今日，仍是我生活中的座右铭。现今，我已鬓发斑白，而“父亲”那一声称呼，依然沉甸甸。父亲，你已成为我生活中一个象征，一个标杆，直到现在，我一直在追随着你背影的脊梁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