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狗的故事

本文转自：巴中日报张敬伟

老家坐落在崇山峻岭间。一条清澈的小河从屋旁竹林间流过，不舍昼夜。

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刚割完草回家，脚板踩在路上，像踏进了火塘，周身闷热直冒汗。突然，“汪汪——”，身后传来小狗叫声。只见一只小花狗浑身沾满了泥巴，一边叫，一只腿一瘸一瘸地拖着走，充满祈求的眼睛盯着我，小尾巴使劲地摇晃。这是一只受伤的狗。山里野狗多，野兽也多，可能是狗妈妈被它们咬死了，小狗亡命而来。

无论怎样，我也要救这只狗，不管是谁家的狗，我下定决心。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几姊妹全靠母亲一个人挣工分、分口粮，吃饭都成问题，谈何养狗？牵狗回家，肯定要遭一顿打。我抱起浑身发抖的狗崽，藏进屋后的岩洞里，用草搭窝，拿树枝封洞口，以防不测。吃饭也留一口，悄悄地端去喂。几天后，小狗腿痊愈了，似乎通人性，竟没有弄出任何声响。后来，不知是谁告了密，母亲知道后，不仅没有打我，还夸奖我，说我做得对。

小花狗一天一天长大了，毛发也渐渐变黑了，院子地坝、田坝地角、河边路途都有它奔跑的身影。我们上坡割草、砍柴，它也紧随其后，在草丛间、树丛里，跑去赶走飞鸟虫雀，用爪子刨地上的松土，抓树皮。在岩洞里钻来穿去，如遇到其他狗，撒开四腿，跑去定要撕咬一番。我们赶乡场，它时前时后，形影不离，要是哪家狗靠近我们，它便不顾一切冲上去撕咬，俨然我们的守护神。

大院子娃娃多，玩家家、捉迷藏成了我们最快乐的事。狗呢，却匍匐在前面的石坝上，头抵石沿，静静地观察我们唱啊跳啊，直到天黑人静，不听话的孩子在大人的棍棒打闹声中渐渐安生。狗呢，也似乎履行自己的职责，前腿站在石头上，对着黑夜和漫天的星星，抑或群山，一阵阵狂吠，一声声号叫，又像呐喊，惹得四山的狗声声附和，狗叫声此起彼伏。

山里文化生活匮乏，大院子哪家人结婚办满月酒，寂静的山沟变得热闹起来。收音机响起嘹亮的歌声，狗也变得温顺，躺在桌下，眯着眼、竖耳朵，不时打响鼻，似乎在聆听音乐，又像假寐，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若客人到了，跟着主人，汪汪叫、摇尾巴，似乎欢迎客人。在主人们的训斥声中，才安静下来。

最热闹的要数看电影了，不管是我，还有同院、邻近的乡亲，打着柏皮火把，到十里外的龙神殿、洪家山、銮泉寺去看，狗呢，送一程又一程，翻过一咀又一湾，“花狗子，乖！回去看屋。”一声吼叫，那狗便得令似的跑回家。等到看完电影回家，狗像通神似的，在院坝边叫着摇尾巴迎接我们。

父亲在外地工作，家里全靠母亲挣工分，远远不能换回全家人的口粮。为了活命，我跟爷爷去山里挖野菜、挖葛根、挖山药、捡野菌等，拿回家拌上稀拉拉的麦糊糊，熬成一锅大杂烩，算是过活一顿。由于缺乏营养，往往手脚浮肿，几次给花狗窝窝端去，它也不吃，躺在地坝里，我用棒打它，用双手拖，也是一动不动。莫不是狗生病了？爷爷说过，狗生病，自己会去找药草草吃，便不再管它。

一天，狗不见了，我很着急，像是丢失了宝贝。跑到后山找了半天，居然没有狗的影子，反遭母亲一顿饱打，狗跑了，也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还要挨打？便在竹林里的石包上放声大哭。

大花狗，你在哪里？我翻来覆去地想，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梦见花狗嘴里叼着一只野兔。我忽然一惊，醒了，站起身，只见大花狗就躺在我旁边，用舌头舔我的脸庞，旁边真的放着一只肥硕的灰色野兔，花狗周身也毛发斑驳，满头血污，正瞅着我呢。我的宝贝，你找得我好辛苦！那狗也通人性似的，甩着尾巴，汪汪直叫，像刚刚在战场厮杀凯旋而归的斗士。

将野兔拿回家，母亲便把野兔剥皮，肉切成块，炖汤，全家乐滋滋地饱餐了一顿。狗呢，也给了几坨肉，算是犒劳它。

我抱起花狗，抚摸它那硕大的头，用热水洗净周身的血污。要知道，兔子逼急了要咬人的，何况山里的野兔呢？

就这样，不管春夏秋冬，大花狗时常拖回山里的野兔子、狍子甚至野鸡等，在那个生活困难的年代，这些野物都成了餐桌上的美食。

我上初中时，要到离家三十里的乡中学读书。每次去学校，背着一周吃的口粮和咸菜，翻山越岭，大花狗送我一程又一程。有几次，还把我送到了校门口；放学回家，它居然准时站在大石头上迎接我。

过了两个星期，我回家没有看到大花狗的影子，心里闷闷不乐。“狗呢？”我问家里人。“就在上周送你到学校的路上，翻过了那座山，狗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流着眼泪地对我说。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心里涌起连绵的忧伤。

过了半年，听赶场的乡亲说，大花狗被山对面的人打死炖肉吃了。

奇怪的是，一年以后，打死狗的那人的儿子在海南打工，莫名其妙死在海边沙滩上。

是什么原因死的，至今是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