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战斗的“浓桃筋”

本文转自：北京日报

仇士鹏

王姨店里有盆仙人球，放在玻璃挡板旁的台子上。它叫“浓桃筋”。王姨说，每年它开花的时候，能长出五六朵硕大的花，就像拉拉队的女娃娃，聚在一起举着彩球，可热闹了。它的花比桃花还绚烂，深粉色的花瓣像晚霞，一圈鹅黄色的花蕊如小巧的喷泉，日夜喷吐怡人的香气。

这盆仙人球是王姨父亲的班长送来的。她父亲是位退伍军人，某年初春，为了救一个落水的男孩不幸遇难。那年，王姨刚刚考上大学。葬礼结束后，老班长递给她一盆浓桃筋。“这是你父亲最喜欢的花。他说，浓桃筋耐晒耐旱，不需多加照料就能茁壮生长，和军人的气质极为契合。当年你父母结婚时，婚房里摆了好几盆浓桃筋。退伍时，他给我们每人一盆浓桃筋的小苗，这盆就是当初的小苗长大后又分出来的。”

“不需多加照料，就能茁壮生长。”这句话让王姨泪如雨下。她明白老班长的意思。

王姨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我曾见过她高中时的照片，长发如瀑，笑容甜美，宛若青春剧里走出来的女主角。现在的王姨，一头短发倍显精干，两手粗大，掂起铁锅来干脆利落，说话声音响得我戴着耳机都能听见。有些顾客见了，还以为她曾经当过女兵，赞叹道：“这雷厉风行的架势，不得了啊！”王姨笑了笑：“我爸是部队的，我不是。”“难怪，这一看就知道你身体里有军人的血液！”

王姨的面馆开在街角，店里只有六张桌子，却很干净，透过玻璃能看见整洁的后厨。玻璃旁的台子上，原先只有一盆浓桃筋，现在摆了好几盆，像几个挺着圆滚滚肚子的娃娃。

母亲和王姨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有时懒得做饭，就会带我去王姨店里吃面条。她们会坐在门口笑着拉家常，但私下里，母亲曾不止一次地感叹一句老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我不解，她说，王姨的老公也是军人，是名汽车兵，在执行运输任务时牺牲了。那时候，王姨才怀孕没多久。“那她的日子很难过呀。”“是啊，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每天望着仙人球发呆，我们看着都心疼。后来，由居委会牵头，我们几个人轮番上阵，有空了就去看望她，送点东西，帮她做点家务聊聊天，才把她的心结一点点化掉。毛头出生的时候，我们都在医院里守着呢。”

毛头是王姨儿子的小名，据说是王姨看见仙人球长满小刺的样子后得来的灵感，“他不就是我这颗大仙人球身上落下的小崽吗？”王姨笑着说。毛头本科毕业后，在王姨的建议下，当了两年义务兵。“你血脉深处的光辉不应该被埋没。”王姨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我印象里，毛头儿时的性子比较野，在街坊邻里的同龄人中，他的成绩算是吊车尾的。但当兵回来后，准备了一年，他就考上了985高校的研究生。

我再见到他时，是在暑假，他刚刚给高中母校做完青春与梦想的讲座，在店里打杂。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儿时野孩子的痕迹了，不羁的笑容变得温和，腰板挺拔得如同旗杆。

加了微信后，我注意到他的微信签名：“军人的儿子，必须能战斗。”这是义务兵的经历给他的最大财富吧，支撑他在考研的千军万马中，闯出了属于自己的海阔天空。他微信的背景是王姨养的浓桃筋。那花开得真大，把球体彻底盖住，像是吹奏澎湃心声的大喇叭。

我突然问道：“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他愣了一下，马上答道：“浓桃筋。”“为什么呢？”“因为再艰苦的环境中，它始终都能战斗。明明叶子比针还细，花却比拳头还要大。”我看向他，他笑而不语，我也笑了。我们都懂得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

在毛头考研成功后，王姨在面馆前竖起了一块木板：“凡现役、退役军人，均可享受八折优惠。”常有人说，她家的面条有韧劲儿，汤中有一股鲜香。我无意间望到玻璃旁摆着的浓桃筋，这不正是对它最恰当的形容吗？

毛头说，这就是“双拥花”的香味。无论是做面，还是吃面的人，只要心里开满“双拥花”，就能闻到它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