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请就位》：折射行业的棱镜

◎夏地

腾讯视频策划制作的演技真人秀节目《演员请就位》第三季，仅播出两期便因演员的表现引发争议不断。前天，节目在微博上宣布“调整播出计划推迟上线”。

本季节目的导师团除了参与过前两季的导演陈凯歌继续坐镇之外，还请到了章子怡、惠英红、吴镇宇，以及法国知名演员伊莎贝尔·于佩尔加盟。导师阵容之强大，直接拉到国内外电影节做评审也够格。来自华语影视行业各圈层、各年龄段，处于各种生存状态的45名演员，作为学员接受导师的评审和指导。按照节目最初的设置，导师团将通过多种方式对学员的表演进行考核，并最终选出“最佳演员”。

演技现状和点石成金的奇迹

从已经播出的两期内容来看，这45名学员虽然绝大多数又努力又真诚，但表演质量确实一言难尽。

比如在第一轮建立初步印象的“表演之城”环节中，规则允许学员在摄影棚内搭好的制景区域中自由组队、自由使用场地并自由选题构思，进行所谓的“街头表演”；导师则在棚内随意走动观察，并收走印象不错的学员的号码牌。

这本来是学员们在短时间内展示自己表演状态的好机会，然而实际效果却让人失望，只有八个人得到了导师团的初步肯定。和期待满满又落空的观众一样，导师们看到的更多是不知所措、不明所以甚至匪夷所思的表演，哑然失笑之余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甚至“惊吓”。经过社交媒体的发酵，更是出现了该节目应归为“喜剧综艺”和“审丑大赛”的热议。

成为讨论焦点的学员中，不乏戏龄超过20年、拥有较高知名度的老面孔，亦有初出茅庐即被定性为“待爆小生”和“天选古人”的新星；有的凭古偶剧、网剧及短视频出道，也有的已经出演过名编剧名导演大制作的影视及舞台剧作品。但是，无论他们候场时老神在在信心满满，无论自我介绍时讲述了多么感天动地的坎坷故事，表达过多少对表演的热爱与自信，最后拿出的演技却只有遭受“公开处刑”的水准，想必对他们来说也是极为残酷的。

当然，综艺节目的性质和设定与真正影视制作的环境有很大不同，严格说并非真正考验演技的地方，观众又多少抱有娱乐心态。然而截至两期节目为止，45个人中一个演技“能打”的都没有，颇令人意外。身为行业大咖的导师们在评审过程中语重心长的提示、恨铁不成钢的批评，以及充满惋惜和温暖的鼓励背后，也难掩忧虑。

虽然也有人说，来上节目的都是想提升演技，之后在导师指导下肯定会有进步，但这就如同某位学员所说的“十天速成表演系四年课程”一样，如果起点这么低，还如何让人期待通过一个节目点石成金的奇迹呢？进一步说，如果这反映了影视行业人才储备的部分真实现状，那么或许这档莫名成为搞笑担当的综艺节目，也可以像棱镜一般，通过一些线索折射出一些行业面貌，引发更多思考。

想象力和一万小时定律

在节目前两轮的考核中，相当一部分是对学员的即兴表演能力和应变能力的考验。表演题目无非是一些生活片段的放大、集中和转折，难度大多并不高，而一众学员无论戏龄长短、作品多寡，都在这方面暴露出明显短板。有些一脸茫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有些只能硬拗到自己擅长的套路演法，难怪几位导师都说他们“缺乏想象力”。说实话，有时候都不需要用到太多想象力，只要对生活有最基本的观察和积累，表演时都不至于那么手足无措。这种观察积累可以源于阅读和观看影视作品，也可以源于真正去生活。

本季开播前后，有导师和学员在不同场合提及“在所在行业认真付出一万小时才有可能成功”，这是强调持之以恒认真付出之重要性的至理名言。然而影视行业的特殊性在于工时并不固定，如果马不停蹄地轧戏（演员在同一时间接拍多部戏），或者在片场等一天拍不到几个镜头，空闲时间都在聚精会神地打电游，那每天有多少时间真正在为了表演而观察和积累呢？

年近九旬的英国资深演员伊恩·麦卡伦至今仍然经常到街头随便找个角落席地而坐，打开手里的剧本或者书籍研读，有几次甚至被路人当成流浪汉扔了硬币给他；《尚气与十环传奇》的导演曾说，拍摄期间梁朝伟每天早早抵达片场，不看手机也不闲聊，一整天坐在摄像机旁边默默观察现场的准备工作，对剧组各部门的设置及工作流程了然于心，到拍摄时已经不需要进一步说明；陈凯歌导演也讲过戏曲名家上台前“默戏”的习惯；甚至连被诟病由工业化流水线产出的韩国偶像团体，日程里出现最多的也是各种“练习”。

所以或许导师团应该问问这些“缺乏想象力”的学员，最近读了什么书？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学到了什么哪怕是用不上的知识？最关键的，一万小时的目标里真正有效的时间有多少？在如今这个信息碎片化严重的时代，打游戏刷短视频浑浑噩噩地过一天真的太容易了，但如果真是那么热爱表演，文艺创意工作者能否对自己要求高一点？如果日常“进补”都没什么营养，又怎么产出有营养的内容给观众？

流量和好剧本

又或许是对如今的影视行业的错觉在作祟，有的从业者会以为演员的成长已经不需要太多营养，只要形象和人设讨喜，自然就会红。这不是随口一说，而是从节目中几位年轻男学员的表现中看到的——有的不仅表演水准差，还拿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被导师痛批甚至拒绝打分；还有的则搬出自己的偶像人设，期待能给导师留下更好的印象，结果表演时一塌糊涂；还有一位据说当年因为被压片而错失爆红机会的男学员，更是直言不讳：“我需要的是流量，有了流量我才能拿到好剧本。”他在说这番话之前刚刚结束了一小段古偶剧爱情戏的表演，他的外形条件确实很好，然而表情木讷肢体僵硬，连在节目中一直保持客气的于佩尔，都给出了“你的戏都在对手身上”这种评价。

能看得出，有的学员多少有一种“我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来展示才华”的优越和“我条件这么好怎么还没红”的委屈，仿佛在节目里的表演只是有助流量提升的一环。

说来有些悲哀，影视行业本身的艺术属性和商业属性有时也并非相得益彰。看远处，好莱坞历史上票房最高的影片中少有以表演见长的作品，而是动画片和特效大片占据半壁江山；看眼前，作为日常娱乐内容主力且流量与收益挂钩的互联网短剧，则主要靠离奇狗血的剧情吸引眼球，没人要求高明的演技。演员在这样的行业环境下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是否愿意坚持把表演当做艺术去追求和热爱，或许是这些学员以及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的所有人都需要先问自己的问题。一位学员在自我介绍时说了一句“持志如心痛”，令人动容。陈凯歌导演随后补充了一句“心痛如幸福”，更点出了对于表演艺术执著热爱与求索的意义。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决心和愿望，恐怕上这个节目也是浪费大家的时间。而且即使靠流量拿到了好剧本，如果没办法把它演好的话，岂不是更丢人吗？

节目的两轮考核结束，没有一个学员拿到代表“可用”的S级评定，代表“不可用”的B级占了绝大多数。略讽刺的是，虽然导师团一再强调敬业、热爱、基本功，也对于学员的表演技巧给予了悉心指导，却有一位学员所在公司的老板从场外写来一封信，信中充满了对这位学员的溢美之词，以及对她前景的无限信心。而这位学员的表演最终还是得到B级评定。演技不行的演员也有公司力捧，这侧面反映出行业的某些尴尬现状，已经在从事表演的人和他们背后的公司对于表演能力到底在意吗？

如果把《演员请就位》当做行业的棱镜，恐怕至少已经能看出一些并不美丽的光线，而究其原因，也肯定比眼前所见的复杂得多。无论如何，作为观众，仍然期待着节目后续会有一些惊喜和转变，也希望那些始终“持志”并认真磨炼自己的学员，早日获得对发心与实力的回报，成为真正的演员。

图片来源/节目官方微博责任编辑：任芯仪(EN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