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藤蔓，向着时光深处漫生

作者：黎荔

发现近年来，西安市区很多地方大量种植藤本月季，藤月本身无攀缘器官，需人工进行搭架或绑扎，牵引向上，种植在家中有篱笆、爬墙或是拱门的地方。它会像爬山虎一样爬满篱笆和墙上面，一旦开花就是一片花墙，因为藤月具有惊人的花量，开起来繁花满枝、茂密无比、生生不息、排山倒海。远远望去十分吸睛，异常惊艳。

藤本月季真是一种生命力很旺盛的植株，开花期几乎全年无休，与创造力惊人的藤月相比，每年只在四五月份开花的紫藤，花期就有点尴尬了，不过紫藤花低垂盛开，随着微风轻摇款摆，那一派风情，真是婀娜多姿，不胜柔媚。在初夏一片翠绿之中，时隐时现，仿佛也知多情善感一样，总让人想起诗人徐志摩那首《沙扬娜拉》中的句子：“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紫藤如此浪漫迷情，风吹摇曳勾人心魂，长得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想起小时候，我家里养了好久的爬藤植物是五角星花，也叫羽叶茑萝，花量繁多，藤蔓茂盛，每年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占领着每一寸墙面，羽毛状的叶片显得它格外的轻盈且不同。家里还养过旱金莲，之所以叫金莲，因为长着圆润的别具一格的莲状叶子，盛开时的花朵好似蝴蝶飞舞其中，颜色艳丽之极。现在我家楼下邻居种有一面墙的忍冬，俗称金银花，这种爬藤有着浓厚的香气以及强韧的生长能力。至于牵牛，是我知道最狂野的爬藤，花酷似喇叭状，花色有蓝、白、绯红、桃红、紫等，亦有混色，华丽又漂亮，夏秋开花，据说全世界培育出了数千种牵牛花，牵牛家族具有多姿多彩的美。在日本，牵牛朝开暮谢，又称为“朝颜花”，而与之相似的葫芦花则是傍晚盛开，又称“夕颜花”。我喜欢朝颜夕颜的名字，那么雅致，略带凄婉。

喜欢坐在藤萝缠绕的窗前，一个人，一杯茶，看着阳光从外面悠然泄下。藤蔓爬满墙外，绽放着时光的碧绿。缕缕闲散的光带着淡淡的绿影，从窗棂间轻轻地折身进来，小心翼翼地照到翻开的书上，生怕惊扰了谁似的。 或者坐在绿光盈满的巷弄咖啡屋，喝一杯奶油押花了一朵银杏叶的热拿铁。窗玻璃倒映小巷爬墙紫藤和鱼鳞黑瓦老屋，有邻桌美少女、美丽店猫、形状美得像女人窄肩流坠的古旧桌椅，空气中充满烘焙咖啡豆的焦香味。

想起《红楼梦》中，薛宝钗所住的蘅芜苑，四周环绕着各种怪石，院中没有任何花木，唯有奇花异草，这些花草大多是藤状植物，牵藤引蔓，穿山垂檐，绕柱盘阶，总之整个院子，都被这些藤蔓缠绕着、盘萦着。而这些藤蔓具体都是些什么植物呢？书中写蘅芜院里面种植了紫藤、松萝、薜荔、高良姜、杜衡、白芷、泽兰、葛藤、忽地笑、甘草、紫云英等，这些植物“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曲”。蘅芜苑植物以藤本为主，其特点就是柔软蔓生，依附山石或树木蜿蜒而上。曹公是以藤本植物喻意依赖男性上升的女子，烘托薜宝钗“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欲望吗？但终究薜宝钗的所居蘅芜苑“一株花木也无”，只有一些藤蔓香草绕着冷冰冰的各式石块，也是弃妇之形象，是源自屈原《离骚》的“被薜荔兮带女罗”、“被石兰兮带杜衡”的幽怨香草美人形象。

葛本植物的性情，看似温柔，其实刚劲，它们有着看不见的爆发性的内在生命力，很多爬藤植物，不需要太多关照，耐热又耐晒，十分好养活。几根竹竿搭起的棚架子，它们一旦窜上去，就会将浓浓一蓬绿云撑开，让一朵朵眨着眼睛的小花，浮悬在半空之中。至于一面空荡荡的墙，就好像是一个贫瘠的灵魂。当藤蔓某天到来，这面坚硬的墙，开始承载绿叶与鲜花，变得生机有趣。

一根柔软而瘦长的藤，小脚丫深深浅浅爬过，默默地，把一天天牵肠挂肚的思念雕刻在墙上，雕刻成默默的风景。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藤与墙已融为一体。 想种下无数棵藤本月季，让它们在雨后纵情生长，爬满整个青砖的墙壁。想让牵牛的籽落在土里，等待着慢慢走来的春天雨滴，雨后天晴，野性的牵牛已牵牵绊绊占领了墙头，一如脱缰的野马。想在爬满凌霄的房子里坐着，晒晒太阳，周围开满了大朵的花，凌霄也是漏斗状的喇叭花造型，好像在向四面八方宣告自己的美。

觉得我自己也像一株藤蔓一样，向着时光深处漫生蔓延，轻轻一拉扯，就可以牵出一串挨挨挤挤的花来，有时是紫藤，有时是茑萝，有时是忍冬。也许有人会来到这藤蔓缠绕的窗前，静听小雨点的滴滴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