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的王朝，封神的刺史

（并州）

南北朝时期的北齐，有个地方叫做并州。

大禹治水时，把天下划分为九州，并州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并州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州郡，而是很大一片区域，包括了今天山西的太原和大同，河北的保定，以及内蒙古河套的大部分地区。

我们的故事，发生于北齐天统三年，公元567年的八月份。

说在当月，并州境内有条河，这河水缓缓流动，清澈见底，是波光粼粼，一个并州当地的老妇人，正在河边洗衣服。

老妇人身上穿一身粗布麻衣，颜色已经洗得发白，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磨损的痕迹也十分明显，但是，衣服虽旧，却整洁干净，所以您一看就知道这老妇人是个爱收拾的人。

老妇人头发也是花白的，被一根素雅的木簪随意挽起，一缕银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斑驳的洒落在老妇人的头顶，北朝战乱，天下不安定，老妇人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平淡时光了。

然而，无事生有事，这老妇人辛辛苦苦的洗了一上午的衣服，临了把衣服放回自己的背篓，收拾收拾要回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刚刚洗完的一双靴子不见了。

这靴子，家里人只穿过一次，严格意义上说算是新靴子。

靴子一丢，老妇人满头冒汗，当时可就慌了神。

有读者可能问了，说一双靴子而已，能值几个钱，丢了就丢了，至于这么着急么？

（遗失靴子）

后人读前人之史，总觉得很多事情不可思议，但是如果我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会发现，一双靴子对一个勉强温饱的普通家庭来说，其实是很重要的。

也许，老妇人家里只有这么一双靴子，他们不会有额外的收入另外购置一双，所以如果丢了这一双，有可能家里有一个人这一年都必须光脚走路。

很显然，这个偷靴子的人，也还不算特别坏，他也考虑到此等百姓之家，这一双靴子也很重要，所以他把新靴子偷走之后，还留下了一双旧靴子来顶包。

可是，这双旧靴子久经磨损，鞋底儿都坏掉了，根本就不能穿了。

老妇人是又气又恼，拿起这双旧靴子，就告到了官府里。

北齐并州的官府中，受理这个案子的，是一个叫做高湝的大臣。

高湝，渤海郡蓨县人，也就是今天的河北景县。

这个高湝，他很不一般，他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儿子。

南北朝，天下分南北，隔江而治，分成了南朝和北朝，南朝我们就不提了，北朝一直是北魏一家独大，后来北魏分裂，分成了东魏和西魏。

这东魏和西魏，我们都可以视为是北魏的延续，但是这俩政权都是傀儡政权，皇帝不当家做主，而由权臣操控。

（高欢形象）

东魏有权臣高欢，西魏则有权臣宇文泰。

再之后，高欢的儿子高洋取东魏而代之，建立了北齐，而宇文泰的儿子宇文觉则取西魏而代之，建立了北周。

东魏建立的时候，开国皇帝是文宣帝高洋，这个高洋是高欢的嫡次子，是高湝的哥哥，而且高洋虽然精神有问题，喜欢滥杀无辜，但是对他这个弟弟还是比较厚道的，不仅高官厚禄的对待，还把高湝封为了任城王。

北齐的第三位皇帝孝昭帝高演，第四位皇帝武成帝高湛都是高欢的儿子，论辈分也都是高湝的哥哥，这俩皇帝对这个弟弟也很信任，直接把高湝就安排到了并州，让做他并州刺史，专门管理一方事务。

我们常说，北齐这个王朝的皇帝，似乎多多少少都有点大病。

初代皇帝文宣帝高洋，前期有多英明，后期就有多荒诞，是那种典型的高开低走型皇帝。

牛的时候“投杯而西人震恐，负甲而北胡惊慌”，突厥人一听到高洋的名字，大呼他是英雄天子。

但是，到了执政后期，高洋就飘了，今天纵欲无度好女色，明日饮酒不止兴杀戮，到最后干脆饮酒暴毙，实在荒唐。

二代皇帝齐废帝高殷，本来有点明君之气象，但是做储君的时候吧，整天被他父亲文宣帝高洋虐待，日子过得相当不好。

（北齐宫室）

怎么说虐待呢？这高殷吧，性格仁慈宽厚，心地比较善良，高洋认为儿子的这种心态不利于以后做皇帝，因为北齐又不是大一统王朝，北齐是乱世，这乱世君王需要杀伐征战，手段强硬才行，所以高洋经常有意无意的培养儿子的性格，甚至有些时候还逼着儿子亲手处决囚犯，高殷下了不手，结果高洋大怒，拿起鞭子狠狠的抽了高殷一顿。

高洋这么一抽高殷不要紧，高殷又惧又怕，是胆战心惊，从此后就开始精神恍惚，甚至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三代皇帝孝昭帝高演，是靠发动兵变非法夺取的二代高殷的皇位，抢皇位成功之后，还把高殷给杀掉了，当然杀完高殷之后高演就后悔了，他不仅觉得自己愧对哥哥高洋，更为自己杀害亲人的行为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当然他到底后悔没后悔还有待商榷，反正史书是这么记载的。

史料中说，高演不仅十分后悔，还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甚至一度精神错乱，生怕有什么鬼魂索命的事情发生，一个本来是很有能力，也有很多政绩的帝王，这就算是废了。

四代帝王武成帝高湛，可以说是变态中的变态，今天杀害兄弟，明日虐待子侄，后天逼奸皇嫂，行径是相当之恶劣。

五代皇帝，也就是后主高纬，更可以说一个泯灭人性的坏包。

高纬有个弟弟，叫做高绰，是北齐的南阳王。

这个高绰，喜欢养狗，有天他出门遛狗，在街上碰到一个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他恶心大起，竟然驱使自己的狗把妇人和孩子都给咬死了。

（北齐帝王形象）

当行凶杀人，残害无辜，事情影响太过恶劣，很快被人告发，当地官府把高绰逮捕之后送到高纬的面前，希望皇帝可以严惩高绰，结果高纬当场就把高绰给释放了，还问高绰除了狗咬人这种把戏之外，还有什么好玩的，于是高绰就给高纬出主意，说你弄一群蝎子放到盆里，然后再把人赤身裸体的丢进去那是最好玩不好，高纬拍手称快，照办不误，结果又害死不少人。

您看，这北齐无论是皇帝还是宗室，要么是精神病，要么是变态，基本没什么好东西，但任城王高湝却是个例外，尤其是他在并州做刺史的时候，卓有政绩，深受百姓爱戴，所以当开头的那个老妇人拿着旧靴子来报案的时候，别人可能不管，但高湝一定会管。

高湝愿意帮助老妇人，可是问题是，这种盗窃案的侦破难度，实在是太大。

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不了解作案手法，这嫌疑人除了留下一双旧靴子之外，毫无线索可寻。

在一般人看来没办法，可在高湝看来，破案却是轻而易举。

第二天一早，高湝立刻召集了当地所有的老妇人，尤其是那种年纪大的，岁数大的，有儿有女的，高湝把她们召集到了一起，然后拿出旧靴子展示出来，并且还十分沉重的说：

昨天上午啊，有人在城外的河边遇害了，死了，受害人死状凄惨，已经不能辨认尸体，只有他穿的这一双靴子还算完整，所以我把乡亲父老们请来，看一看有没有人认识这双靴子的主人的。

（古代老妇形象）

高湝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刻冲出一位老妇人，拿起靴子是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这是我儿子的靴子啊，昨天他才出门做工去，怎么好端端的就让人给害死了！

这不怕说实话，就怕编瞎话，高湝一顿钓鱼，结果把老妇人给骗了，三班衙役出动，立刻对这痛哭的老妇人开始调查，顺藤摸瓜直接把老妇人的儿子给抓了，一经审讯是供认不讳，原来正是这痛哭的老妇人的儿子那一日到河边溜达，看到河岸上的新靴子模样甚好，当下起了偷盗之心，但这哥们坏的还不是很彻底，他还有点伪善，他一看河边洗衣服的老妇和自己的母亲年龄相当，心下也有点不忍，于是偷走新靴子的同时，把旧靴子给留了下来。

可谁成想，这安慰自己昧掉良心的旧靴子，竟然成了破案的关键。

对于北齐的时间线来说，高湝虽然贵为任城王，但是他和这个王朝的主线剧情没有太多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讲，其实他只是个小人物。

但是，这个小人物却拥有并不平凡的一生，他认真的履行了自己作为一州之长的职责，明察秋毫，勤政爱民，甚至，在后来北齐被北周所灭的时刻里，他凛然不屈，不愿意投降北周，因此从容就义。

高湝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句话，是这样的：

下官神武帝子，兄弟十五人，幸而独存，逢宗社颠覆，今日得死，无愧坟陵。

读历史的时候，我们关注帝王的成败，关注将相的命运，关注才子佳人的妙事，关注王朝的治乱兴衰。

但是，在品读大人物波澜壮阔的一生时，我们也可以在小人物身上驻足停留。

虽然，太多太多的小人物，就如同水滴落入浩瀚海洋，被静悄悄的稀释在时代的浪潮之中，可他们也是历史的一部分，以他们的故事为横切面，我们能看到更加丰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