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终活

本文转自：济南时报

□李天骄

姥姥刚刚过完了她的九十大寿，一家人围坐身侧，儿孙满堂、其乐融融。作为家里目前寿命最长的老人，90年的人生啊，一个人的经历就接近了一个世纪演变。姥姥作为家中的“独生女”，见证了6个兄妹的早夭，相伴60年感情甚笃的姥爷10年前倒在了她的面前，就连她的外甥女们近些年也相继离世，在充斥着告别的岁月里，她渐渐踽踽独行。90岁生日这天，她明明置身在现场热闹的氛围之中，又似乎抽离之外。我在桌子的对面望着她，感受不到丝毫情绪的波澜，我试图努力探究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但体味到的似乎是麻木与冷淡，连呼吸都变得空洞起来。

姥姥是幸运的。除了正常的机体衰退，并没有老眼昏花、四肢瘫软，她依然能够生活自理，说起话来思路清晰、声调高亢，甚至对六七十年前发生的故事还能如数家珍。了解她的人时常感慨她身体的健朗，家人们也以她的健康长寿为傲，在这个变换匆忙的社会中，姥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稳定与长久的气息让人着迷。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多年不变的老人，却在悄悄地做着她的改变，这种改变在我看来可以用四个字来概况，那就是——向死而生。她清醒地规划着自己最终的归宿，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节奏和步骤，就像是给洋葱剥掉一层层的外皮一样，她笃定耐心地规划着一个她可以看得到的远方。

在这场她计划之中的告别里，她首先准备的是衣服。自己选布料、裁剪，手工缝制了一件寿衣，心满意足地给孩子们展示过后，放进了衣柜的深处。当寿衣准备好后，她开始不再购置新衣服，也告知子女们不要试图给她添置新衣，接着着手精简了日用品，仅留下必需品，日常起居的40平方米小屋被她收拾得妥帖且空荡，这是第二步。然后，她细数了手头的钱物，留了一份应付日常开销和应急用的存款后，把剩余的钱统统从银行取出，平均分给了自己的四个子女，之后再有的新的进账也毫不迟疑地一分为四。第四步，姥姥开始拒绝儿女们发出的要她一起去居住的邀约，比起儿女们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她更愿意蜗居在闹市区的小公寓里，这套公寓门口是超市，附近有早市，距离最近的医院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同时还有她熟悉了二十多年的老邻居老朋友。到了最后一步，姥姥开始拒绝外出聚会、聚餐和一切可能与她相关的社会活动，她愿意将生命倒数的时间安放在周而复始的平静中，在她一天的生活中，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日三餐；有太阳下和熟悉的邻居晒太阳、聊家常；有午休后同牌搭子搓麻将、打扑克；有早早熄灯后摆弄着收音机听完的最后一段京戏。

把这些生活安排妥当之后，姥姥整个人变得更柔更缓更安详了，她置身于天地间，静坐在时光里，享受着一个人的独处，从从容容又坦坦荡荡地迈向她的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