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被COP28排除的阿富汗，环保官员：我们也想为全球气候治理作贡献

这是阿富汗连续第三年未被允许参与联合国气候大会。

就在今年于阿联酋迪拜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八次缔约方大会（COP28）开始前，阿富汗临时政府国家环境保护局司长罗胡拉·阿明（Rohullah Amin）接受各大外媒采访时“抱怨”，“我们努力让阿富汗代表参与本届联合国气候大会，但没有得到积极回应。”“气候变化问题不应该被政治化。”阿明在12月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重申。

阿富汗临时政府国家环境保护局司长罗胡拉·阿明。

罗胡拉·阿明是2021年8月塔利班重掌阿富汗之前的上届政府成员，如今留任。他此前在印度获得了农业经济学硕士学位，在环境、气候、农业和自然领域有12年的工作经验，出版了三本相关领域的著作。

12月7日至8日，罗胡拉·阿明前往云南昆明参加了由中国国家国际发展合作署和云南省人民政府共同主办的“第二届中国—印度洋地区发展合作论坛”，这是他第一次到中国，也是阿富汗第一次被邀请参与该论坛，在会上以及随后的专访中，阿明都在反复传达一个信息：阿富汗深受气候变化影响，但在2021年8月之后，多个符合国家优先事项的环境和减灾风险相关项目被暂停。

“我们希望国际社会在这方面更多支持阿富汗强调这些做法和能力的重要性，而不是仅仅基于政治考虑。阿富汗政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愿意参与自然灾害管理以及减缓气候变化的项目当中，我们非常希望能够与我们的合作伙伴共同合作，在区域性论坛中作出更多贡献。”罗胡拉·阿明说。

当地时间2023年6月18日，在阿富汗朱兹詹省，一名儿童取水归来。 阿富汗朱兹詹省一些地区面临严重缺水问题，人们需要步行到3公里外的水井取生活用水。 新华社 图

无奈：很多环境保护项目被“暂停”

“根据联合国的数据，阿富汗是受气候变化影响最严重的十个国家之一，极端天气气候事件频度和灾害的程度不断增加，并且延伸到水、自然资源等各个领域。”罗胡拉·阿明在会上着重提到与天气有关的自然灾害的影响。

自1950年以来，阿富汗的年平均气温显著上升了 1.8℃，这几乎是同期全球平均气温上升的两倍。而仅在2022一年，气候变化就给阿富汗造成超过20亿美元的损失。阿富汗历史上遭遇过五次严重的干旱，而近年越来越频繁和极端的干旱灾害已影响到阿富汗的西部、北部和南部的各个社区，这也是导致农业产量不断下降，影响粮食安全的重要因素，因此很多农民被迫离开原来的居住地去寻找更适合农业生产的地方。

实际上，除罗胡拉·阿明描述的上述情况外，阿富汗由于自身特殊的地理区位和多年战乱，其生态环境也在持续恶化。

前阿富汗国家环保总局局长穆斯塔法·查希尔此前接受环境网站“中外对话”采访时表示，过去阿富汗持续的战乱让人忽视了环境危机。

当地时间2023年11月22日，民众在阿富汗朱兹詹省接取生活用水。 阿富汗北部今年降雨量不足，当地民众面临水资源短缺困境。 新华社 图

而在战后的多年重建中，阿富汗虽制定了新的《环境法》，但由于政治局势的不稳定和法律自身存在的一些缺陷，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

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2003年发布的报告中为阿富汗重建提出了163项建议，其中就包括环境立法、环境影响评估办法的修订和加入国际环境保护协定等。2005年4月，阿富汗成立国家环保总局，各省也设有环保局。同年12月，阿富汗大支尔格会议通过新的《环境法》，列出了管理自然资源和保障生物多样性、保护饮用水、环境污染控制和环境教育的框架，为环保执法提供了依据和工具。该法参照了10个国家的环境保护法，由世界银行、世界环境保护联盟、联合国和阿富汗的环境专家共同完成。

罗胡拉·阿明表示，现任阿富汗政府也正努力致力于减少自然灾害风险，采取行动来应对气候变化和减轻这些现象的负面影响。“在政策层面上我们制定了各种国家和各个部门的计划政策和战略，包括灾害预防和气候变化战略、气候行动计划和减少灾害的风险战略，这些举措旨在预防和防治气候变化自然灾害和干旱、水退化，栖息地丧失等等。此外我们在国家自主贡献中设定了更为宏伟的目标，并致力于实施减少自然灾害的框架，我们非常迫切地需要实施这些计划来提高我们的适应能力，提升国家复原力，有效地减轻与灾害气候变化相关的风险。”

数十年前中国援建的水利工程仍在造福阿富汗民众。 新华社 资料图

与其他许多国家一样，阿富汗利用各种气候融资机制，包括绿色的融资基金和全球的适应资金等等。罗胡拉·阿明提到，阿富汗近年制定了32个符合国家优先事项的环境和减灾风险相关项目，但是令人遗憾地是，2021年8月以来这些项目很多暂停了，这严重制约了该国减灾防灾等方面的工作。

“自2021年以来，我们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等这些经认可的实体和多边执行实体进行讨论，它们都是这32个实体项目的执行机构，政府的业务部门负责让项目落地。我们通过面对面和线上的讨论，在政策、项目的程序、解决方案等方面进行了大量的沟通交流。目前的32个项目集中在洪水、干旱管理，以及水资源、农业、生物多样性和林业方面的灾害风险应对，很多人能够从这些项目的实施中受益。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收到国际合作伙伴对我们国家层面的项目有任何积极回应。”罗胡拉·阿明告诉澎湃新闻。

遗憾：被COP28排除在外

32个实体项目被暂停的原因不言自明，自2021年8月塔利班重掌阿富汗之后，目前还没有一个国家正式承认阿富汗临时政府，许多合作也就随之中断。反过来，如今阿富汗临时政府在女性权益保护、社会经济发展等方面仍然有许多需要回应国内与国际关切的工作要做。

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一年一度的联合国气候大会。今年在阿联酋迪拜举行的气候大会汇聚了近10万名参与者，包括来自160多个国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脑，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一次世界级气候大会。阿富汗却未占得其中一席。

罗胡拉·阿明向澎湃新闻表示，为了参加COP28，他所在的政府部门已尽力与两位驻阿富汗的联合国阿富汗援助团人员联系，并与国际合作伙伴通过在线会议进行关于邀请阿富汗代表团的讨论。而这些努力并未奏效。

“虽然没有被邀请参加COP28，但我们还是做足了准备，制定了向联合国的成员国和国际组织进行报告的有效计划。根据《巴黎协定》的要求，阿富汗修订了国家自主贡献（NDC）。与原来的情况相比，该目标强调到2030年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17%，但以外部支持为条件。我们还强调了阿富汗为应对气候变化对修订后的NDC的影响所需的资金，估计为206亿美元。我们还计划讨论阿富汗在适应气候变化方面的需求、技术转让、能力建设计划以及为阿富汗提供资金的机会。此外，我们还拟跟进自2021年以来暂停的32个项目以及全球气候融资机制。”

当地时间2023年11月21日，工人在阿富汗喀布尔的一家松子加工厂工作。 新华社 图

目前，在塔利班掌权下的阿富汗，已无法获得联合国主要的气候基金——绿色气候基金（GCF）。GCF发言人斯蒂芬妮·斯佩克 (Stephanie Speck) 表示，在COP主席团于2022年做出决定后，该基金在阿富汗就不再有公认的联络点。在塔利班掌权之前，GCF已批准近1800万美元用于阿富汗的可持续能源项目，斯佩克称，该项目现已暂停，“以便对当前和新出现的风险进行全面审查”。路透社看到的一份阿富汗国家环保局的文件显示，阿富汗上届政府在环境气候方面曾寻求超7.5 亿美元资金的提案，包括用于改善灌溉和在喀布尔部署屋顶太阳能电池板的项目。

阿富汗被排除出联合国气候大会一事也引发了人道主义担忧。

罗胡拉·阿明向澎湃新闻表示，阿富汗温室气体排放量仅占全球0.08%（编者注：根据非政府组织世界资源学院数据，2017年阿富汗温室气体排放量占全球百分比约为0.1%），但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却最大。该国在农业、水、广泛多样性、能源和健康方面受到了气候变化带来的种种影响，不时的洪水、降雨以及干旱问题，对人民的生计和经济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值得注意的是，阿富汗临时政府未获得国际承认的原因之一与妇女权利有关，但受气候变化影响最大的群体之一也是阿富汗的女性。

“没有被邀请参与COP28也对阿富汗人民产生了负面影响。气候变化直接影响到人们，特别是妇女、儿童这样的弱势群体。在本届COP28中，各国都在讨论向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提供金融机会、技术转让和能力建设。但我们的人民失去了他们的权利，也失去了在COP28中讨论的机会，比如‘损失和损害’基金的建立。特别是对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而言，他们可以在提案中表达想法，并在未来获得资金帮助。”罗胡拉·阿明称，如果阿富汗人能从项目实施中受益，比如通过全球气候融资机制获得资金机会，那就可以提高国家对气候变化影响的适应能力和恢复能力。

“毫无疑问，阿富汗未能参与COP28将对联合国的目标、《巴黎协定》和《京都议定书》的实施产生负面影响，而且肯定也会对阿富汗人民所在的社区产生影响，然而国际社会当下并没有考虑到对阿富汗的政策保护。”罗胡拉·阿明表示，要在国际会议上发出阿富汗人民的声音。在支持人民的声音时，不应该考虑政治因素。

其实，也有民间公益组织及非营利组织通过绕过阿富汗临时政府的行动向阿富汗人民提供帮助。但这也是杯水车薪，国际资金的减少将使阿富汗人民在气候应对方面产生的风险大大增加。

罗胡拉·阿明告诉澎湃新闻，其所在的部门正计划报道展示气候变化对阿富汗的影响情况。“我们正在与合作伙伴举行双边会议，在未来可以作为成员参与，并且做出贡献。根据《巴黎协定》，全球升温或突破1.5摄氏度，作为成员国阿富汗有责任去降低平均升温。”

定期在喀布尔会见阿富汗临时政府官员的挪威驻阿富汗临时代办保罗·克鲁曼·贝克肯（Paul Klouman Bekken）表示，与塔利班就气候变化适应问题进行对话可能会成为一种建立信任的措施。联合国驻阿富汗特派团团长罗扎·奥通巴耶娃称这种局面“不可持续”，“现在是创造性思考的时候了，以确保我们在一年后的COP29上不会再次就阿富汗缺席问题发表声明。”

期待：与更多国家和国际组织合作

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罗胡拉·阿明提到最多的词是“合作”，并感谢自己能受邀出席“第二届中国—印度洋地区发展合作论坛”。

在这样的国际会议上，阿富汗希望在环境保护和更广泛的全球治理领域树立什么样的国际形象？罗胡拉·阿明向澎湃新闻表示，事实上，阿富汗仍然是17个环境公约和议定书的成员国，并且在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化学品、臭氧层保护等诸多领域也获得了成员资格。“我们仍然在环境和气候变化方面努力，重视全球治理。”

罗胡拉·阿明认为，在国家层面，阿富汗在环境和气候变化方面展现出“良好的治理风貌”。当下，其所在的国家环保局正在与阿富汗气象部门、联合国机构、私营部门甚至学术机构合作，同时也在寻求与国际层面合作的机会。“最近，环境和气候变化成为了新政府高级管理层的高度优先事项，我们也随之制定了相应的国家环境政策。”

罗胡拉·阿明称，在2021年8月之后，该局已经促成了许多关于环境和气候变化的会议和研讨会，给予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问题“优先地位与高度承诺”。“如果在国际层面能为我们提供机会，比如参加国际会议，那我们肯定会展现出积极的形象。我们也期待能与其他国家进行合作。减少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从来都不是一个国家的责任，一定需要与其他国家开展合作。

明年阿富汗是否能如愿参与联合国气候大会还是一个未知数，罗胡拉·阿明向澎湃新闻表示，

“我们呼吁国际社会不要将其视为一个政治问题。开展各类环境与气候变化的项目是为了造福人民，帮助弱势群体。目前阿富汗当地的状态较为稳定，也很安全。我们也有能力进行合作，欢迎大家来阿富汗开展项目，让我们一起为减少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做出贡献。”

作为一个技术官员，罗胡拉·阿明也向澎湃新闻袒露了他继续留在塔利班领导下的阿富汗临时政府的原因，“第一，我热爱我的祖国和家乡。其次，我想作为一名技术人员支持阿富汗人民，至少能帮助到那些受气候变化影响的弱势群体。第三，我看到国家环保局的高级管理人员对国家和人民做出了巨大的承诺，这让我对与他们共事和继续合作有信心。第四，他们对我很好，非常尊重我这个技术人员。这就是我留任的原因。”

此前，在回应对阿富汗临时政府国际承认相关问题时，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12月5日表示，我们期待阿富汗方面进一步回应国际社会的期待，构建开放包容的政治架构，实行温和稳健的内外政策，坚决打击各类恐怖势力，同世界各国特别是周边国家友好相处，早日融入国际社会大家庭。汪文斌也说道，相信随着各方关切得到更有力的回应，对阿富汗政府的外交承认将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