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的日子(小说)

本文转自：安康日报

李永明 陈丹

雪,大朵飘着,窗外,被雪的白光映得明晃晃,凝望着窗外的四合村第一书记二彪,慢慢地坐起来,悄悄地下了床,轻轻推开窗户看雪,一股雪花裹着冷风吹进来,冷醒了媳妇:“赏啥雪景哩,是不是想你的雪梅了?”

雪梅,是二彪书记的初恋,他爱人常拿她来调侃。

他轻轻关了窗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每每翻一次身,床就“咯吱吱”响。

睡不着的二彪在床上烙着烧饼,心里想着包联的村民哩。

四合村,山大人稀,居住分散,站在这头山,看见那头岭,一走就是半天,他负责的六户老人,就居住在山山岭岭和沟沟岔岔里。这些年迈的老人们儿女外出打工,几次动员搬迁都不愿下山,说什么棺材没地方放啦,猪、牛、羊、鸡没处养啦,种调料的菜园地没有啦,风水宝地搬迁背时倒灶啦……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习俗,一时半宿还扭不过来,特别是大雪封山的日子,这些老人们的生活就更难了,这些冷暖让二彪子书记寝食难安,牵肠挂肚。

对这次普降大雪,上级部门提前预告过,要求上上下下都要重视包联村的工作、特别是山区的村组马虎不得,责任层层落实,千方百计保障搬迁户温暖过冬。二彪子的主管部门的领导也在百忙中把负责包联的干部喊回来,专题部署降雪保障工作,梳理责任,落实任务,想尽一些办法,让每户村民在大雪中,有衣穿、有饭吃、有火烤、过好年,严防大雪压塌房子、冻坏人的恶性事件发生。这是压倒一切的任务,也是一条政治高压线。

二彪子书记的想法和上级组织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天,镇民政办主任通知二彪书记来领取上面拨下来的一批寒冬被褥大衣,要求及时送给村子里的年迈老人过冬,包驻部门也给村民买来木炭、电暖器、热水壶、米面油等过冬物资。二彪领导包联干部,肩挑背扛,行走在铺满白雪的山路上。

山川银白,冽风吹来,呼出去的热气,变成了冰凌,挂在头发上,汗水湿透了领口,被冷风一次,钻心的冷。二彪子和包联干部的心是热的,他们肩上挑的是党的温暖。

村民们得到信息,都喜出望外地拥挤在村委会门前,欢迎他们的到来。

二愣子哈娃,是个懒汉,筒着袖筒嘻嘻哈哈说:“发啥咱都不要,咱就想要个……”还没说完,村会计劈头盖脸:“你家的母狗子都养不活跑了,你还想啥?先把你自己的腰包搞得鼓起来再说。”大伙哈哈大笑。

“都散了,这会儿在研究方案,一会把过冬的物资给大家送上门。”会计挥了挥手中的记账簿。

村民们鸟状散去。

村委会一班人和包联干部一起紧急召开会议研究分配方案,想尽快把过冬物资分送到村民手中,但意见不统一。有的要分配给贫困户和低保户,这些人是弱势群体,是帮扶的责任和义务。有的建议对中高山区的几位老人不予分配,因为这些年迈的老人儿女在外地打工,经济条件好些,而且让他们搬迁都不愿意,老人们性格倔强一根筋,油盐不进认死理,镇村帮扶干部苦口婆心,磨破嘴、跑断腿,思想疙瘩就是解不开,工作难做,影响了镇上的移民搬迁工作。会上大家议论纷纷,形成不了共识。

二彪书记谈了自己的看法:“这些老人性格固然倔强,但他们也是本村村民,儿女们外出打工有挣钱的,也有挣不到钱的,这些老人年迈体弱,一到寒冷季节就容易患病,这次普降大雪更需要关爱。”最后二彪书记建议挨家走访、调查、摸底,不能落下一个老人,让每户老人们都能安全过冬。村委会一班人遵从二彪书记的建议,每人负责两户调查摸底,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取暖物资发放完毕。

二彪书记早上冒着严寒,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雪停了,山村一派白雪皑皑,压着雪松的雪,不时地簌簌落下来,雪映下的炊烟,清清淡淡,似有似无,山岭上那户人家的狗不停地狂吠,只听见狗叫,不见狗影子,走在篱笆下才看清是一只白狗。

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山风依然飕飕的,二彪书记头上竟渗出了细微的汗珠。第一户就是山坳里的廖大爷家,门敞开着,刚沏好的茶水冒着热气。叫了几声廖大爷,没人吱声,二彪书记疲惫地坐下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还不见廖大爷回来。二彪书记坐不住了,他估计老人可能到山背后的一个自留地里转悠去了,这个地方二彪书记再熟悉不过。转过一个山头,二彪书记果然看到了廖大爷在他的自留地里蹲着,正在掏被雪埋着的大白菜,一棵一棵的大白菜,有的露出菜顶,有的全被雪埋住,廖大爷一棵一棵掏着,整整齐齐摆放在雪地里。“来,我给帮忙。”二彪书记一声不响地走到廖大爷跟前,帮着廖大爷找大白菜。廖大爷欠了欠身子,感激地说:“你的手皮嫩,莫冻坏了,我这老手皮,不怕冻,你在一边歇着吧。”廖大爷阻止二彪书记干活。可对于出身农村的二彪子来说,这点活路不算啥,寒冬腊月的冬天,他曾光脚淌在刺骨的河水里,送村里的老人灵柩过河,那种寒冷从未惧怕过。他在雪地里掏着大白菜,动作麻利跟干农活的行家里手一样,廖大爷看着竟有些惊呆了,嘴里嗫嚅着:“这后生多可爱啊。”这些掏出来的大白菜,瓷实得很,一定能卖上好价钱。

廖大爷今年75岁,一儿一女都在山东打工,老伴精干,两位老人身板硬朗,一日三餐应付得了,老人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农具杂物放置有序,院内院外一尘不染,门前菜园子里的菠菜、萝卜、葱长得绿油油的,一副多姿多彩的山野烟火画卷。出门走亲戚的老伴,二彪子前脚出他老伴后脚就回来了。见来了客人,老伴急忙让座沏茶很是热情,二彪子书记从交谈中了解到,老人的两个子女在外打工6年时间,每年春节回家一趟,儿子在给一个外地矿老板开车,吃苦耐劳,车技好又殷勤,很受老板器重,每月报酬不菲,老板还想把自己的千金许配给他,儿子的事用不着老人去操心。女儿在山东一家文化研究院上班,聪颖贤惠,温柔善良,每月工资稳定,和当地一位小伙也确定了恋爱关系。儿女很孝顺,每月按时给老人邮寄生活费,老人生活衣食无忧,村民羡慕得很。不愿搬到社区居住的原因是老人年纪大了,有故土难离的思想,还有金窝银窝不如穷窝的思想作怪,一晃老人在此居住了几十年,房前屋后的植物茂盛,空气新鲜,每天都能听到鸟语,闻到花香,听惯山泉水的叮咚声,居住习惯了,不愿意搬迁,山野里的清净自然养人哩。二彪子书记前来了解情况,准备救济,性格爽朗的廖大爷连连摆手说:“感谢书记好意,我家条件好,不需要救济,把这些东西救济更需要的贫困户吧。”廖大爷说完,把摁好点燃的一锅旱烟袋递给了二彪子书记,二彪子咂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流眼泪。廖大爷和他老伴儿,笑得合不拢嘴。

二彪书记听了廖大爷的话,心里暖融融的,看着慈祥的老人,二彪书记又和老人拉起了家常话:“山里养人不假,偏僻闭塞落后,居住分散,村民之间老死不相往来,遇到暴雨天气容易造成泥石流,走山滑坡很是危险,在外的儿女们操心啊!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病,多不方便。搬迁到集中社区居住,路通电通水通,居住宽敞明亮,配套设施齐全,享受城里人的生活,老哥们老姐们还能在一起喝茶、聊天、下棋、晒太阳,多好的日子啊!至于你那农村的房子,我们义务给你拆迁腾退,还给一定的腾退资金补偿,解除你的后顾之忧,您看可以吧?”临走时,二彪书记拉着廖大爷的手恳切地说:“还是搬到社区居住吧!我看望你也方便些。”二彪子书记眼睛里放射着希望的光亮。廖大爷既没点头也没说话,只是用柔和的眼光悄悄盯了二彪书记几眼,但从他苍老的脸上,二彪书记已看到希望。

第二户老人家姓马,他家居住在一个偏僻的山梁上,山路崎岖,四周杂草遍布,野灌木疯长,经常有野猪出没,这里的村民晚上都不敢出门。二彪书记经常到这里访贫问苦,他走得很匆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山野深处很是寂静,他几次滑倒在雪地里,好长时间才走到马大爷门前。

马大爷蹲在门口吃早饭,碗里的苞谷珍就着酸菜,吸溜吸溜地咂着,见到了二彪书记上门,当即放下碗筷,让座沏茶,黑不拉几的茶缸里捏上一小撮黑乎乎的大脚片茶叶冲泡着,二彪书记呷了一口茶叶,放下茶杯说:“下大雪了,中高山气温下降,大雪覆盖,我是来给大爷送过冬物资的。”马大爷很是感激,他家相对贫困一些,生活很困难,唯一的儿子在外打工挣不到钱,每年断断续续仅给老人邮寄一点微薄的生活费,平时生活都靠亲戚朋友照顾。二彪子走进院子,看见老人码放整齐的疙瘩柴,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老人家得知来意,拍拍身子说:“咱大爷身板硬朗着,你看过冬的柴疙瘩都准备好了,把救济的东西给更困难的人家吧。”这马大爷人穷志不穷,在紧要关节处深明大义,把好处让给别的村民,自力更生,不给村组添负担,多好的老人啊!二彪子心里更是暖暖的,感动得想哭。

马大爷不愿搬迁的理由更是离谱,他说自己家贫困惯了,不想给村组添负担,一辈子住在山上直到自然老死,马大爷没有文化,但善良忠厚,二彪书记临走时对马大爷掏出了心窝子里的话:“现在政策这么好,医疗条件有保障,搬到社区居住,过上美好生活,离群索居的日子不好过呀,这上村近邻的村民居住在一起,和和睦睦多好啊!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儿子着想,居住在大山里儿子连媳妇都找不上,如果你儿子回到家乡,经过镇村的技能培训,我们就地给安排工作……”说到动情处,二彪书记的声音有点哽咽,马大爷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干部,人家一趟又一趟找上门是为了啥,将心比心,人不能昧着良心生活,马大爷动心了,喉骨抖动得厉害,二彪书记顿时看到了希望。

其他几位也摸清了底子,二彪书记拿出分配方案,被褥大衣和米面油、木炭全部给困难户和低保户,电暖气热水壶分配给中高山区条件较好的老人家里,对困难户、低保户让包驻部门多组织几次献爱心活动,吸引社会各界成功人士关注困难家庭,为这些老人奉献爱心。

初冬的第一场雪沸沸扬扬而下,覆盖着山峦树木,白茫茫一片北国风光,二彪书记带领干部背着物资,艰难地行走在雪道上,尽管大雪飘飞,冷风瑟瑟,他们心里却温暖一片。

降雪后,人们发现二彪书记的门上贴着一张鲜红的感谢信,居住在中高山区的六名村民请人写了封感谢信,他们愿搬到社区居住,把那人老几辈子的旧房腾退,去享受大家庭的温暖,驻村干部看到这一切,嘴里吃了蜂蜜一样甜,心里也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