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贩卖婴儿出生证，涉事院长说“我们犯的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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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 | 出生证又被贩卖，这次是医院院长

作者 | 何国胜

编辑 | 向由

排版 | 风间澈

不管孩子来历如何，只需提供身份信息，外加9.6万元，就可以走完从建档、产检、住院、分娩等一整套流程，得到一张“真实”的出生医学证明。

于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有了一个合法的身份，开始他的人生。

2023年11月6日，知名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发微博表示，经过其一年卧底，掌握到湖北襄阳健桥医院院长叶某伙同多地网络中介，长期公开以近10万元价格贩卖出生医学证明、疫苗本。这些被贩卖的出生证及疫苗本等，基本用于落户，为来历不明的孩子洗白身份。

据河南电视台都市报道，一套分娩材料、疫苗本以及一张出生证所花费的9.6万元中，有6.6万元是该医院院长的提成，剩余的被产房人员瓜分。

从2013年起，上官正义揭露了多起贩卖出生证事件，但像此次由医院院长亲自参与的实属罕见。据上述媒体报道，湖北襄阳健桥医院院长明白倒卖出生证的严重性，称“我们犯的是死罪”。

11月6日当天，襄阳市卫健委发布通报称：已关注媒体平台发布的关于“湖北襄阳健桥医院院长勾结网络中介利用某视频平台公开贩卖出生证贩卖婴儿”的情况,并立即联系公安部门、卫生监督局介入调查,同时安排专人联系相关知情人士恳请提供支持。

另据上官正义最新透露，涉事湖北襄阳健桥医院妇产科已停业整顿，相关责任人已被控制，医院院长已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并接受调查。

01

打拐路上的绊脚石

此类事件其实早已不是新鲜事，但怪在屡禁不止。

4个月前的7月4日，南风窗记者曾跟上官正义赴江西抚州实地核实举报一网络中介贩卖出生证。当时，南风窗记者粗略统计，该中介朋友圈中可见的贩卖出生证并成功上户的案例有61例，涉及22个省市。

当时在江西抚州，记者和上官正义证实由该中介卖出的出生证在鳌溪镇成功落户。记者随即向当地派出所人员表示该出生证是网络购买得来，价值4.58万元。随后，当地派出所表示将对此事调查。

此外，上官正义曾在今年6月赴杭州拱墅区、海安市举报有人利用购来的出生证成功落户。但截至目前，尚未看到各方对此事进行通报，也不知最终调查结果如何。

仅4个月后，上官正义又曝出湖北襄阳健桥医院院长参与倒卖出生证一事，可见此类事件的频发和相关违法犯罪人员的猖獗。这也在某种程度上说明，目前，司法机关对此类犯罪的打击或仍显不足。

图源：上官正义

而这跟出生医学证明的重要性不相匹配。

出生医学证明是一个人来到世上的第一个证件，也是其后续取得国籍、户籍、身份证号的凭证。所以，出生证是一个人身份合法性和其后正常生活的起点。

正常出生的孩子，接生医院会按照规定开具出生证，家长凭此给新生儿落户。因而，购买出生证，则意味着其孩子来历基本非法，或是拐卖而来，或是非法抱养。

如果其中有孩子是拐卖而来，通过购买的出生证落户，公安就无法采集其血样上传至打拐DNA数据库，导致其真正的父母难以寻子，也给公安侦破案件带来难度。

襄阳健桥医院提供的出生证明 / 图源：上官正义

2013年之前，上官正义一直做的是搜集被拐儿童的信息，确认后，再报警解救。但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很多被他找到的涉拐儿童都已有了合法身份，大一点的已经上学。而且很多家庭也坦承，自己孩子并非亲生。

当时他意识到，如果不解决这种通过买卖出生证洗白孩子身份的黑产，解救被拐孩子这事就不会有结束那天。之后，他集中曝光了多起倒卖出生证事件，但这种犯罪似乎没有结束的迹象。

十年来，上官正义几乎每年都举报一两起倒卖出生证的犯罪，但打掉一起，又冒出新的。他表示，其中巨大的利益诱惑和不断出现的需求，导致这个产业很难根除。而且，单纯的造假证不可怕，怕就怕像此次湖北襄阳事件一样，医院等内部人员勾结社会中介，为了敛财铤而走险。

02

假证何以上了真户口

粗略地看，倒卖的出生证明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假证假信息，一类是真证假信息。

假证假信息主要是在早些年，出生证防伪技术差，内容填写靠手写时期比较普遍。

1996年以前，我国没有统一制发的医学出生证明，很多人甚至没有任何出生证明的材料。从1996年1月1日开始，全国的出生医学证明由国家卫生部门统一制发。但当时防伪技术一般，造假证现象较为常见。

出生证明（第七版）证件样证

而且在2008年4月10日以前，出生证信息大都手写，随意更改的可能性和风险很大。之后，出生证信息填写变为计算机输入，一定程度上减少了随意更改的风险。

到今年4月1日，出生证已经更新至第七版。但从第一版出生证诞生开始，防伪一直是其管理的焦点问题之一。之前几次改版，都不同程度增加了防伪能力。目前，出生证具备三重防伪标识，仿造难度颇大。

防伪能力的增强，使得假证减少，但需求并未减少。此时，第二类倒卖的出生证明也即真证假信息开始成为主要类型。

这类出生证来之所以能被倒卖，跟医院或卫生健康部门的内鬼分不开。有些工作人员监守自盗，将院内的真实出生证倒卖给中介，甚至帮助中介操办出生证明需要的其他分娩信息，形成一条龙服务。

2021年12月，南风窗报道了河南商丘市妇幼保健院被盗窃4885张出生证一案。这起离奇的案件拖了10年几无进展，在2021年又重新引起关注，最后查实是内部人员监守自盗。其中，时任商丘市妇幼保健院管理出生医学证明科长、副科长均涉案。

2016年8月，湖南隆回县卫计局公共股科员刘鑫因倒卖出生证被刑拘。其利用手中职权便利，盗用该县德铭医院上缴卫计局封存的老公章，开具婴儿出生证，使很多来历不明的孩子成功落户。

此次被曝光的襄阳健桥医院院长更是亲自参与，大肆敛财，且还可能涉及代孕等违法行为，可谓触目惊心。

这种由内部人员监守自盗，使用真证套假信息的现象，加大了公安机关的辨别难度，很容易造成假证上了真户口现象。

此外，公安机关辨认出生证真假的能力，一直以来也是较为关键的问题。

据民主与法制时报2016年9月25日一篇报道，2014年之前，公安机关对假证的辨别没有技术支撑，多是以肉眼辨别。后期，随着防伪标识的增加，公安机关配备了专门的检测版检验出生证真假。

但这只能应对造假的出生证，对那些内部流出的真证而言，则无用。而且，公安机关在办理新生儿落户时，只要材料齐全，一般只核查证件的真假，不会过分关注信息的真假。所以，在南风窗此前的调查和上官正义多年的经验中，这种“真证假信息”类型的出生证大都在各地上了真户口。

03

完善系统，加强监督

目前的出生证分三联：家属持有正本，副页交公安户政部门，存根留医院。如果某些人员购买了真证假信息类的出生证，但在医院并没有相关记录和存根，只要向医院验证，也容易识破。

但目前，全国一体化出生证电子证照系统并未普及，尚未有一键全国查询的功能。

2020年底，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了《关于依托全国一体化在线政务服务平台做好出生医学证明电子证照应用推广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提出2021年底前，出生医学证明电子证照将实现在全国一体化平台全面深度应用。

“通知”要求各地以国家政务服务平台为总极纽，通过推动出生医学证明电子证照在各地政务服务平台的应用，实现出生医学证明在线核验、出生医学信息共享复用，方便群众办事，提开政务服务效能。

“通知”的工作目标

但由于地区差异，出生证全国大连网的进程，仍未完全完成。

而且更重要的是，除了出生证管理部门系统的互联互通外，卫健部门和公安机关实现出生证的跨地区、跨部门互信互认显得更为重要。如果这一功能实现，公安机关在办理新生儿落户手续时，对纸质出生医学证明真实性有疑问的，可将查验出生医学证明电子证照作为辅助验证手段。

实际中，如果公安机关对出生证真实性或对信息存疑，核验的办法多是向发证医院发函。也即通过邮寄函件的方式向发证医院求证出生证的真实性，这一过程较为费时，而且有些医院可能不会回函或忘记回函。

所以，一个像身份证一般的全国联网、跨部门的出生证管理系统是目前呼声较高的解决方案。

但技术的问题其实是最容易解决的，人才是最不稳定的因素。比如，就算有了全国联网的出生证管理系统，如果利益足够高，依然会有人从源头信息造假，利用真证假信息继续倒卖出生证。

所以，在解决技术问题的同时，还要加强对出生证管理人员的监督，防止从内部出错。同时，规范户籍管理部门在新生儿落户工作时可能存在的问题，如严格规范辅警在户籍申报时的权限等。

当然，对违法倒卖出生证的中介更是要严厉打击，让每个孩子合法地出生、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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