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粮（图）

本文转自：天津日报

方艺儒 题图 张宇尘

大学毕业后，我在实习的公司附近租了间房子，在二楼，不算大，但好在通透明亮。房东是个和蔼的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带着搬家公司的人往楼上搬东西。我身上热得冒着气，秋天早晚凉意渐深，大中午的太阳却还是毒人，更别提我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于是，慢悠悠走到楼下阴凉的小通风口，汗珠顺着脖颈滑落，我抬起头享受扑面而来的凉爽，突然听到猫叫的声音，高兴得不得了。我转身去寻，却有些诧异，那猫的叫声并不虚弱，也不十分怕人，看着身量也绝说不上瘦，乍一看像是家养猫，可身上却脏兮兮的。我心里犹豫地分析着它的“归属”，手却径直伸入随身带的小包，今天搬家来不及吃饭，在超市买的吃的里还有一根火腿肠。

我撕开火腿肠的包装，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慢慢递过去。我听到房东问我：“小雅，你喜欢猫呀？我们这小区流浪猫可多呢，天天都能看见。”

“陈奶奶，这也是流浪猫吗？看着还挺亲人呢。”我边喂，边应答道。小猫翘着尾巴吃得倒欢快。

房东走过来看着我和猫：“是呢，小区里还挺多人喂呢，流浪猫都不太怕人。”

我点点头，觉得现在还是好人多。

“干什么呢？”我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喝道，“在楼下喂野猫，喂完就不走了，半夜跟孩子叫似的闹死人了。”

我一时愣住，显然是没想到过这层，但并不服气，抬起头盯着刚刚说话的中年男人：“猫吃饱了怎么会一直叫，多喂点吃的不就好了。”那人像是出来扔垃圾，手里拿着几个折得不太规整的黄色袋子，隐约看到那袋子上画着猫，我凝眉去看，那人好像发现了我的目光，把手里东西往后藏了藏。只听他不冷不热地说：“野猫都是越喂越馋，喂多少能吃饱？你是真吃饱了。”说完便走远了。

“你……”我气急了，怒视着他的背影，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房东在一旁蹙眉，轻声劝慰我：“小雅呀，你别放在心上，他家住一楼，要是有流浪猫赖在楼下叫，一宿都睡不了觉，可能是之前被叫怕了。不过这人平时还是好相处的，心肠软呢。”

我心里并不信这套说辞，对流浪猫恶意这么大的人，还心肠软，谁会信呢。不过我并不言语，只低头闷闷道：“知道了。”

后来我经常在小区里看到流浪猫，只不过每次想拿出东西喂它们的时候，都会想到那天那个大叔的话，却又不肯认同他冷漠的想法，也不忍心直接当作看不见。只是每次喂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好像心虚似的，不自在极了。好在我渐渐发现，就在我上下班的路上有一个便利店，小区的流浪猫好像也总是出现在那附近，我在路上喂猫总没错了吧。我心里得意着，也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提防着那个大叔了。

慢慢地，这些猫和我也熟络了起来，有时看见我还会走过来抓我的裤子。终于有一天，又是我加班后回家的路上，一只和我最熟的橘猫，在吃了我一整根火腿肠之后围着我转圈，欢快地想要够着我，又叼着我的裤脚往旁边走，好像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笑起来跟着它，走进了便利店旁边的小巷子，再一拐，我震惊了：好多废旧的纸箱和木架靠着墙堆起来，十多只平时见过的、没见过的小猫，各自有地方蜷缩着，一个纸箱里放着所剩无几的猫粮，有一些吃剩的火腿肠外皮、碎渣和饼干碎块等，像是有人给它们单独加的餐。这里风不大，又有这些东西供它们藏身，大概是流浪猫的家了吧。更让我震惊的是，纸壳里铺上了层层叠叠像垫子似的东西，我看着这黄色袋子觉得眼熟，翻过最上面的一看，我想起来了，这上面好像是我刚搬来那天没看全的小猫图片。我又仔细看看，竟然是猫粮的包装袋，袋子很大，像是批发用的。我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让我喂猫，自己怎么会有猫粮袋子？再看这些规整的“垫子”，有个让我不想相信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形，袋子上虽然沾着猫毛不算干净，却也没有其他脏污，若是从垃圾桶或者废品里找来的，不会是这样，除非是直接拿过来的，所以，难道是那个大叔吗？

我心里打着鼓，突然听到靠近了的脚步声，我这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路，昏暗幽微的路灯挂在墙头，看起来也并不十分牢靠，我心里越来越慌，正在考虑着怎样躲起来的时候，脚步声似乎停止了，我回头去看──是那个人，他扫了我一眼似乎并不诧异也不在意，熟练地拉过装猫粮的箱子，将手里的袋子拆开，把里面的猫粮一股脑地倒进去，不知怎的，这哗啦啦的声音让我心安起来。两袋猫粮倒完，他弯下腰从盖着纸壳、褥子的木架里，掏出一个小凳子，坐在箱子旁边点了一根烟，刚刚都是躺着的小猫一下子欢腾起来，扒着箱子探进去吃猫粮，还有小猫被大猫叼进去直接在箱子里吃，挤不进去的猫就围在那个大叔腿边打转，我一下从一个小心翼翼的“拜访者”，成了不知所措的“外人”。那只带我来的橘猫也“叛变”到他那，我手里剩的半根火腿肠显得有些滑稽。还不等我说话，他斜睨我一眼，语气淡淡地道：“火腿肠里盐和添加剂太多，猫不能长期吃。”有他先开口说话，我也不觉得尴尬了，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问他：“这些猫粮是在哪儿买的？你是特意买来喂猫的吗？”我还有些怕他，问的时候盯着他的表情，手还心虚地摸着猫脑袋。

“反正也快过期了，给它们吃算了。”他说得满不在乎，却让我听出些做好事不留名的意味。我还好奇这冷脸大叔看着节俭，怎么舍得花钱去买猫粮喂流浪猫，原来是快过期了，我也看到过猫粮店把快过期的猫粮打折，买来喂流浪猫很快就能吃完又便宜，再合适不过了。我笑得眉眼弯弯，看着他道：“那下次再有打折的猫粮，大叔能不能给我也带两袋，我没事的时候也来喂猫。”我说完这话，他倒是正眼看我了，不过神色有些怪异，我以为他是担心我不给钱，连忙又说：“我会给你钱的大叔，我已经工作了，有工资的。”我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不算太足。他好像还是有些犹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声“好”。我又开心起来，问了好多这些猫的事，知道纸箱和木架子最开始也是他拿来的，只是没有这么多，后来陆陆续续的，也有别人往这拿东西，纸壳、旧褥子、坏掉的毛绒玩具，一些家里没用的却能给猫温暖的东西，让它们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也有一个亮着灯的角落。

那天之后，我和大叔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我们约定每两周他都会给我带两袋猫粮，有时是临期的，有时是新鲜的，后来甚至还附带一些快过期的猫零食。我在网上查过价格，大叔买的这家店算得上童叟无欺。我渐渐也相信了陈奶奶说的，大叔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有时在楼道里碰到，也会打一声招呼，不再像初次见面那样剑拔弩张。

直到有一天，陈奶奶带人来修水龙头，我那天正好包了饺子，就留她一起吃饭，我这边下锅煮着，又挑了二十个好的，给楼下的大叔送去。我回来揉着冻凉的耳朵，跟陈奶奶说起楼下的大叔确实是个好人。“他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陈奶奶笑着跟我说，“你刚搬来的时候，你们还闹过矛盾呢。”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陈奶奶又说：“其实他也总去喂流浪猫，总是拿他们家店里快过期的猫粮，就在那边不远的巷子里。”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问：“什么店里？”陈奶奶问：“你不知道吗？他们夫妻俩开的店，卖猫粮的。”

我“噗嗤”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