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果的夏天

本文转自：曲靖日报

宁红瑛

那年夏天，我们在阿纳果的山顶木屋里小住了几天。漫山遍野的鸢尾花肆意绽放，天上的云朵像地上的羊群，时卷时舒。我们食着人间最洁净的空气、溪水、饭菜，小狗跑前跑后做我们的侍卫，幸福得头晕目眩。走过很多地方的我们未曾料到，多年后再想起来，一定要再去的地方，就是阿纳果。

初夜，围炉，用筷击碗而歌，甩衣而舞。没有歌词，没有旋律，一切来自天籁。云层之上，夜色还在流浪，酒酣人畅。某一刻，我们感受到了灵魂触碰的欢悦，在欢悦中沉沉睡去。清晨，阳光比我们先起来，斜躺在鸢尾花上，草尖上。花在不断打开自己，风在摇它的叶子，露珠在草尖上散发着斑斓的光。从木屋里出来，站在山冈上眺望，云霞一寸一寸铺开，像海一样翻腾，远处有缓流或急流在低吟。我看见了时间，还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它们站着没动。溪水冲刷着记忆，童年的影像和此时的山冈在我眼前交替叠印。在花间徜徉、留影，看蝴蝶或专注爱，或见异思迁。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这是阿纳果的夏天。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去穿越南极洛，去之前还做了攻略。未承想南极洛连日暴雨，暴雨带来了泥石流，挡住了去往南极洛的路。有的地方注定要遇见，就像这辈子注定与自己的故乡、灵魂相遇一样。从香格里拉回丽江，随金沙江一路奔跑，遇上了阿纳果。

去看看，大家一起说。阿纳果是一个距丽江两个小时车程的纳西族村落。村庄不算大，靠山而居，受纳西古乐和东巴文化的影响，村民崇尚自然。从领队金贵个性的小辫子就可看出这个民族不拘小节，热情似火。我们要去的目的地不是阿纳果村庄，是离阿纳果村庄有一天徒步距离的阿纳果山上。小黑和溪溪跟着马队在山道上攀爬，溪溪圆鼓鼓的身体显得有些笨拙，但它一直没有掉队，和小黑一起随马匹歇气，像多年老友那样跑到我们面前蹭痒。不论我给谁拍照，它都要凑上来抢镜头，同行的老高说，这只叫溪溪的狗生活在山上，喝冰雪融化的泉水，应该叫它“溪溪”。小黑和溪溪跟着马队在山道上攀爬。小黑和溪溪是金贵的两条狗，也可能不是金贵的，是村里配给徒步人作为领队的集体财产，像前面托行李的马匹，像我们正在攀爬的山，像金贵,他们都是集体的。他们挣到的脚力费平均分给阿纳果村庄里的每一位纳西族村民。阿纳果村民委派金贵和马匹作为登山人的领队，一年四季往返于村庄和山顶之间，挣一些脚力费，也攒一点儿人气，让阿纳果热闹起来。

道路蜿蜒，时而在陡峭的山壁上，时而在森林峡谷中。看到金贵不离身的白布环保袋，就知道他把对家乡的护卫随时别在腰上：听到金贵说第一句话，就知道他见过多大世面，做过多大事情。而比做大事赚大钱更重要的是他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打断筋骨也连着血脉的故乡。他觉得只有父老乡亲们都富裕了，才算真正的富裕；只有阿纳果成了所有人的故乡，他做的事才有意义，他才能回到自己娘子的身边。

太阳偏西的时候，阳光明亮亮地随着山势在移动，一寸一寸跑过山脊，也赶着我们在走。牛羊啃食青草，也抬头望我们，青草的汁液顺着嘴角溢出，空气里弥散着草木的气息，还有太阳和新鲜马粪混合的气味，每株植物都在拔节都在讴歌生命，那是阿纳果特有的山野的气息。太阳和我们同时到达了另一面山坡。放眼望去，我们尖叫了起来，一山坡的鸢尾花，紫色的花冠，墨绿的裙边，随着云飘，和着风舞，漫山遍野的紫色，一直逶迤到云端。放下背包，丢开登山杖，滚入花海。鸢尾花在风中吟唱,在蓝天白云里放牧，在光影里暗香浮动。我们斜躺在山坡上，看云来云往，很美；我们哼着小曲看对面山坡的羊群和小狗嬉戏，很美。我们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也很美。溪流是随我们而来的，或者我们随它而来，它把我们送到花丛中就消失不见了。更远处，山边的马驹和骡子，头埋到草里，半天不抬头，抬头已是黄昏。

云在花上，花在云间。云端有木屋，木屋有露台。露台上有视线极好的观景座，木屋立于悬崖的顶端。有的云朵在山谷里聚散，有的在头顶上翩跹，有的掉在水盆里不起来，我忍不住用大瓢小瓢去捞，一捞就碎。对面的群峰慢慢被晚霞染上了胭脂色。

洗手做羹汤的女人们，很快就找到了围裙和灶台，炉火升起来，灶膛里有腊肉的香味飘出。溪溪围在灶边快乐地打滚，小黑总是跟着那个长得好的姐姐。秋千上端咖啡杯的女子，在等谁给你续杯呢？赶着把帐篷植入花海，风一直在捣乱，溪溪看看天色又回头看看我们，似乎在给我们鼓劲儿。天气暗下来的时候，风失去了温度,还在手忙脚乱。溪溪朝天吠了声，很是替我们着急，还是回木屋的通铺上睡吧。月亮掉进茶缸的时候，我闻着满室杉木的清香织了一个梦：鸢尾花长成了一望无际的野樱花，落了花的枝头是樱桃果子。阿纳果迎来了更多的客人，金贵和那个怀抱他的少年搭起了更多的木屋。

后来，阿纳果成了很多人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