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大山的青春

本文转自：解放军报

融入大山的青春

■牟静娴

詹西林，某工程兵大队中士，获评“四有”优秀士兵两次。

哨所门前，一名列兵正在擦拭围栏。那围栏是用树桩做的，雨过天晴，光滑的树皮闪闪发亮。“在这深山里，你们还有这么精致的围栏？”我惊讶地问列兵。哨长已闻声赶了出来，连忙介绍说：“这些树桩原来是发洪水时被冲倒的大树，战士舍不得扔，把它们做成了围栏。”

我探过头去细细一看，每个树桩切面都圆润可爱，像泥土里钻出来的小蘑菇。树桩被安上铁链连成一排，好像整齐列队的哨兵。

哨长说：“‘树桩围栏’是战士詹西林做的，我带你去见他。”

我跟在哨长身后进了屋。正值饭点，詹西林把一大盘辣子鸡端上了桌。煤气灶上，萝卜炖排骨的香味弥漫开来，青椒炒肉丝发出“嗞嗞”的声响。我们围坐在饭桌前，一个个在大山里孕育的故事穿过凛冬的风雪，散发着热腾腾的鲜香……

一

7年前，詹西林从陕南老家参军入伍。在村口，奶奶颤颤巍巍地摸着他的额头，说：“西林呀，你从小就不爱言语，到了部队，可不能再当‘闷葫芦’。”奶奶不知道的是，工程兵之间的沟通，并不需要太多语言。

下连时正是冬天，詹西林跟着班长一起扎进大山深处的工地。他们要用手推车一趟趟地搬运几百斤重的水泥盖板和砂石。班长从来不肯让新同志推车，只让他们跟在旁边搭把手。有一回，詹西林抢着要推车，却发现在铺满碎石的工地上，他根本无法把车稳稳地往前推。望着满脸通红的詹西林，一旁的班长笑着说：“小伙子，当工程兵，一定要有耐心。不然怎么和大山相处？”班长教詹西林把两脚蹬在地上，身体前倾，用上臂力和腰力。说着，他撑起手推车，熟练地向前推去。

冬天天黑得早，山上有些路段尚未安上灯。在头灯射出的微弱亮光里，出渣车和钻眼机沉闷地蹲伏着。不知道还要往前走多久，也数不清这是推的第几趟车了，大家的心情渐渐像脚步一样沉重。忽然，班长唱起了那首全连官兵一起谱写的《守山战士》：“建设汗流浃背，施工日夜守卫。不怕苦不怕累不怕亏，我们听党指挥……”歌声越来越嘹亮，就像车轮滚动，轰隆隆地在工地上回响。詹西林一下子来了精神，唱着歌往前走。歌声停了，他反而觉得这段路太短了，还想再唱一支歌。

进山出山，来去之间，涓涓细流已汇成汹涌的春涧。山下的田野里，大片大片的玉米苗饱吸了水分。工地上的钢筋铁骨都被浇筑上了水泥，装上灯，亮堂了。詹西林也长出了一副工程兵的筋骨——瘦了、精干了。竣工回营，大伙扛着镐锹。实打实的钢铁扛在肩上，像闪闪发亮的钢枪。天边，喝彩的春雷轰隆隆地响过士兵方阵。

二

詹西林成为班长的第二年夏天，天气炎热，连日暴雨像密集的子弹般砸向大山。哨所官兵提前接到撤离通知，只在山下远远望见一道道雷电从空中滚过，漫山洪流奔向沟壑。10天之后，由詹西林和多名骨干组成的党员先锋队带上工具，从山脚的临时住房出发，踏过断裂的山路，踩着没过小腿的淤泥，徒步十几公里走回哨所。

作为开山凿岩的工程兵，战士们习惯了洒着汗水去建设、喊着号子去开辟。这一回，他们的任务是重建家园。一辆辆车加速开了进来，一台台大型机器轰鸣起来，战士们挥舞着手中的镐锹，紧锣密鼓地“缝合”着道路的“伤痕”。眼见路面一点点平整起来，队长又提出要求，要在恢复道路通行的基础上把此前的排水沟重新修缮。班里的年轻战士私下向詹西林抱怨，按时间节点恢复道路正常通行都很吃力，还要赶着把排水沟也挖出来，有必要吗？詹西林却明白，队长的决定绝不是一时冲动……

几天前，詹西林跟着队长一起到山上勘察灾情损失。在那些绿得发乌的杂草间，他们竟发现了许多老工兵修筑的防洪坝。这是再好不过的防洪缓冲带，藏在无人的深山里，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这些大坝在风雨之中沉寂了几十年，坚实可靠地挺立到今天。

此时，听詹西林说着，战士们好像也触摸到了那些老工兵们亲手修建的大坝，竟感到自己和这些大坝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大山里的兵，有着山一般的坚韧。3天之后，战士们不仅如期完成道路施工，排水沟也修缮一新。詹西林看见曾为哨所遮风挡雨的大树被洪水冲倒，不忍丢弃，就把它们做成了围栏，立在门前。

三

詹西林当兵7年了，还没有对象。家里人介绍的女孩曾千里迢迢来队，看望这个亲戚们口中阳光帅气的“兵哥哥”。一听说女孩到了营区，刚下班的詹西林立刻就往连队跑。见了面，詹西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索性放在固定位置——紧贴裤缝。没过多久，女孩就闷闷不乐地走了。詹西林愣在原地，心想是自己不善言辞，惹女孩生气了？直到他站在水房的镜子前，才明白过来——头发是脏的，脸是花的。看看自己这身灰扑扑的军装，詹西林不由得苦笑起来。

风吹绿了大山，也吹送来所有问题的答案。战士们闷了，都喜欢朝山喊一喊，让烦心事随风飘去。詹西林爬到山顶，阳光铺洒在山坡上，他看见了坡上青青的草色和艳红的山花，看见战士们挺直了腰杆在山风中巡逻，淌着汗水的臂膀在微微晃动。“啊——”詹西林朝着山谷大喊，喊声在空旷的谷间回荡……

那天下山的时候，詹西林捡回了几根树枝，拿回哨所插在玻璃瓶里。这几根树枝成活了，直到现在还鲜嫩地绿着。詹西林说，他准备清明的时候休假回家。去年，奶奶过世了，詹西林因为临时任务没能及时赶回家。今年，他要带上一把大山里的树枝和一束洁白的花去看望奶奶。

又一年春风细雨，如期问候这片军营。岁岁守望，默默付出，在我看来，士兵以青春染绿了大山。

（摄影：林宗钰）

手记

来到这座偏远哨所，看到战士们手工做成的“树桩围栏”，书桌上玻璃瓶里插着的几根树枝……他们工作的苦累艰辛与生活的细腻诗意形成巨大的反差，也深深打动了我。离开哨所时，詹西林说，他用山里的桃核做成了小工艺品，要送给我们。现在，每当看见这精巧的手工作品，我总会想起山里的战士，他们“进山染得山翠绿，守山守出深山情”。（牟静娴）

本版图片制作：张鑫瑞